后山的毛竹韧性十足,砍起来也格外费劲。云渺抡着清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锈迹斑斑还豁了口的柴刀,咬牙切齿地跟碗口粗的竹子较劲。汗水混着竹屑黏在脸上,痒得难受。阿澈则抱着他的旧布老虎,蹲在旁边,小大人似的指挥:“娘亲!左边!用力!砍它!给坏洞洞报仇!”
折腾了大半天,竹子砍了七八根,胳膊也快抬不起来了。又拖着沉重的竹竿,吭哧吭哧去割坚韧的藤条,挖粘稠腥臭的烂泥。等云渺终于拖着满身泥泞、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战利品回到道观时,日头已经偏西。
屋顶那个破洞依旧张着大嘴,嘲笑着她的狼狈。
补窟窿的过程,更是惨不忍睹。云渺爬上颤巍巍的梯子,试图用削好的竹片和藤条编成框架,再糊上厚厚的烂泥。奈何手艺实在不敢恭维,竹片歪歪扭扭,藤条绑得松松垮垮,烂泥糊上去不是太稀往下淌,就是太干裂开缝。她这边刚糊好一块,那边“啪嗒”掉下一坨泥巴,差点砸中在下面仰着小脑袋、看得津津有味的阿澈。
“娘亲……泥巴……掉狗蛋头上了……” 阿澈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头发上的一小坨湿泥。
“乖,那是娘亲给你的……嗯……新发型!” 云渺在屋顶上累得气喘吁吁,还要强颜欢笑地安慰儿子。
折腾到月上中天,屋顶那个破洞终于被一层薄厚不均、形状古怪、还不断往下掉渣的烂泥混合物勉强糊住了。虽然依旧漏风,但至少……不会直接漏成瀑布了?
云渺精疲力竭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她看着自己满手泥污,再看看同样成了小花猫的阿澈,又看看槐树下那尊岿然不动、呼噜声依旧平稳的咸鱼雕像,一股悲愤夹杂着强烈的“报复”欲望,如同野草般在心头疯长!
凭什么她累死累活当泥瓦匠,师傅他老人家就能心安理得地躺平看星星(虽然屋顶漏了)?!
不行!必须找点乐子!必须……搞点事情!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小院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偏殿墙角——那里,静静地躺着素问昨日带来的那个大食盒。食盒里,卤猪蹄和酥肉早已被消灭干净,但……最底下,似乎还藏着一个……圆肚细颈的粗陶酒壶?素问说是村民自家酿的甜米酒,度数很低。
酒!
云渺的眼睛瞬间亮了!
虽然她不好酒,但此刻,疲惫的身体和悲愤的心灵,急需一点……刺激!
一个极其大胆(作死)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贼兮兮地抱起阿澈,压低声音,如同地下党接头:“阿澈!想不想看娘亲变个更好玩的戏法?能让师祖……嗯……睡得更香的戏法?”
阿澈一听“戏法”和“师祖”,立刻来了精神,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想!”
“好!那你要帮娘亲!” 云渺凑到阿澈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清虚悠长的呼噜声,如同道观的呼吸,规律而平稳。
云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槐树下。阿澈则抱着他的旧布老虎,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小脸上满是紧张又兴奋的使命感。
清虚在竹榻上摊成一个大字,睡得人事不省。那根标志性的眉毛也服服帖帖地耷拉着,看起来毫无防备。他枯瘦的手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茶碗,里面还有小半碗浑浊的凉茶。
就是现在!
云渺对阿澈使了个眼色。阿澈立刻会意,小身子往前凑了凑,小手紧紧抱住怀里的旧布老虎,对着清虚的方向,用尽吃奶的力气,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师祖!看!大虫虫!”
清虚毫无反应,呼噜声节奏不变。
云渺抓住时机,闪电般出手!她手里攥着那个粗陶酒壶,壶口精准地对准清虚手边的粗陶茶碗!
“咕嘟……咕嘟……”
清澈微黄的米酒,带着淡淡的甜香和微醺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注入那半碗凉茶之中!
动作快、准、稳!一气呵成!没有洒出一滴!
倒完酒,云渺立刻缩回手,拉着阿澈,迅速后退几步,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清虚的反应。
呼噜声……依旧平稳。
眉毛……纹丝不动。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成了!云渺心中狂喜!她拉着阿澈躲到偏殿门口,只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虚依旧睡得深沉。
云渺按捺不住了。她蹑手蹑脚地再次靠近,拿起那个混合了米酒的粗陶碗,凑到鼻尖闻了闻。嗯,酒味被凉茶味掩盖了大半,几乎闻不出来。她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她飞快地跑回偏殿,从床底下掏出那个寒玉盒——当然,没打开,只是用手指沾了一点点盒盖边缘残留的、带着微弱星力气息的蓝色星尘泥,小心翼翼地抹在了碗沿内侧。
做完这一切,她把碗重新放回清虚手边,然后拉着阿澈,再次躲回阴影里,如同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又过了大约半炷香时间。
“呼……噜……”
那悠长平稳的呼噜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清虚枯瘦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动!了!动!
他砸吧了一下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眼皮极其轻微地……掀!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老眼,带着浓重的睡意,茫然地扫过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手边那个粗陶碗上。碗里浑浊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碗沿内侧,那抹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星尘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
清虚的鼻子,极其细微地……耸!动!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好奇?如同梦游般,他慢悠悠地伸出手,端起了那个粗陶碗。动作迟缓,带着咸鱼特有的慵懒。
云渺和阿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屏住了!
清虚端着碗,凑到嘴边,似乎想闻闻。就在这时,阿澈怀里的旧布老虎,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幼兽低鸣般的“呜噜”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清虚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半阖的眼皮骤然掀开!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如电,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猛地扫向偏殿门口云渺和阿澈藏身的方向!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云渺和阿澈吓得魂飞魄散!完了!被发现了!咸鱼发怒了!
就在云渺以为自己今晚要交代在这里,准备抱头鼠窜时——
“嗝~”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响亮、充满了酒气的……饱嗝!
猛地从清虚嘴里打了出来!
那股冰冷恐怖的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
清虚眼中的锐利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得浑浊茫然。他似乎被自己这个响亮的酒嗝弄懵了,茫然地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
“嗯……?好香……”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仿佛忘了刚才的一切,也忘了门口还躲着两个小贼。他再次把碗凑到嘴边,这次不再犹豫,仰起脖子——
“咕咚!咕咚!”
两口就把那碗混合了米酒、凉茶和微量星尘泥的“特调仙酿”灌了下去!
喝得那叫一个豪爽!碗底都亮了出来!
喝完,他随手把碗往旁边一丢(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满足地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惬意的叹息:“唔……好茶……好……嗝~” 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
然后,他庞大的身躯往后一倒,重新摊在竹榻上。
“呼……噜……呼……噜……”
更加响亮、更加悠长、更加……充满了满足感的呼噜声,如同升级版的战鼓,瞬间统治了整个玄清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震耳欲聋!
云渺和阿澈躲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
“娘亲……” 阿澈扯了扯云渺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困惑,“师祖……喝茶……打嗝……好响响……”
云渺看着竹榻上那尊重新进入“深度醉酒冥想”状态的咸鱼雕像,又看了看那个被丢在地上的空碗,再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酒气和……满足的呼噜声,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心头,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恶作剧成功的巨大兴奋感取代!
她猛地抱起阿澈,兴奋地转了个圈,压低声音欢呼:“成了!阿澈!咱们成功了!师祖他老人家……喝美了!”
阿澈虽然不太明白“喝美了”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娘亲这么开心,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小手指着竹榻上呼噜震天的清虚:“师祖……呼噜噜……像……打雷!”
云渺看着清虚那毫无防备、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满足弧度的睡脸,再想想自己今天累死累活的补屋顶,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感油然而生。
“走!阿澈!娘亲今天高兴!” 云渺豪气地一挥手,“咱们也去喝点!庆祝一下!”
她拉着阿澈溜回偏殿,从食盒角落里翻出素问留下的最后一小块桂花糕,又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小杯剩下的米酒(真正的米酒)。
“来!干杯!” 云渺举起小酒杯(里面是清水,给阿澈的),阿澈也学着她的样子,举起自己装着清水的杯子。
“为了……呃……成功的戏法!” 云渺压低声音,一脸坏笑。
“戏法!成功!” 阿澈奶声奶气地附和。
两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
云渺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微甜带醺的米酒,只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连屋顶那个丑陋的补丁都顺眼了几分。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再看看旁边小口啃着桂花糕的阿澈,最后目光落在槐树下那尊呼噜声震天响的咸鱼雕像身上。
嗯,虽然屋顶漏风,虽然师傅咸鱼,虽然前途未卜……
但这偷来的半碗“仙酿”下肚,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嘛!
槐树下,那震天的呼噜声似乎……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一个带着浓浓酒意、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飘出来:
“……小崽子……酒里……掺东西……”
“……星尘泥……暴殄天物……”
“……不过……味道……嗯……还行……”
“……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