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皇宫,养心殿。
紫檀龙榻之上,大启王朝的九五之尊,永昌帝萧胤,在明黄锦被中猛地一颤,骤然惊醒!
冷汗浸透了明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那双平日里威严深邃、洞察世情的眼睛,此刻却残留着惊魂未定的骇然。
梦!
又是那个梦!
接连数夜,同一个梦魇如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
梦中,没有江山社稷,没有朝堂纷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而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心,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的黄金龙椅之上!无数狰狞扭曲、带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墨绿色藤蔓,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毒蛇巨蟒,疯狂地缠绕、勒紧!它们缠绕着龙椅的扶手、椅背、盘龙柱……越缠越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更恐怖的是,其中一条最为粗壮、顶端带着诡异暗金纹路的藤蔓,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抬起“头”,尖端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无声无息地、带着无尽的恶意,朝着他的咽喉……缠绕而来!
每一次,就在那冰冷刺骨的藤蔓即将缠上他脖子的瞬间,他就会从这窒息般的绝望中惊醒!
“呼……呼……”萧胤捂着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龙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指尖——那里,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点,在白日里已无痛感,此刻在梦魇的刺激下,竟隐隐又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麻痒!
御书房那株缠绕在金丝墨兰上、变得如同翡翠般坚硬诡异的藤蔓!还有指尖这挥之不去的“刺痕”!
白日里强压下的惊疑和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在深夜梦魇的催化下,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来人!”萧胤的声音带着刚惊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陛下!”值夜的大太监福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龙榻前,声音发颤,“陛下可是惊梦了?奴才这就传太医……”
“不必!”萧胤烦躁地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去!立刻传钦天监监正!还有……召医仙谷主素问即刻入宫!要快!”
“是!奴才遵旨!”福海不敢多问,连声应下,弓着身子倒退着疾步而出,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陛下深夜惊梦,竟同时急召钦天监和医仙谷主?!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难道……真有什么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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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后院的“西瓜田”在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
阿澈撅着小屁股,脸蛋几乎贴到松软的泥土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颗埋下西瓜种子的地方,小嘴里念念有词:
“……瓜瓜……晒太阳……喝水水……快长大……阿澈……讲故事……给你听……”
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极其轻柔地,在埋着种子的泥土上方,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充满童趣的圈圈。
旁边,玉角小猪也学着小主人的样子,把小鼻子凑近地面,好奇地嗅着,偶尔“哼唧”一声,仿佛在给种子加油。
墙角阴影里,清虚抱着酒坛子,鼾声依旧。只是那鼾声的节奏,在阿澈对着泥土画圈圈、念念有词的时候,极其细微地……停顿、变化了一下。浑浊的老眼在眼皮下极其隐晦地动了动,仿佛在……侧耳倾听?
“阿澈,给谁讲故事呢?”云渺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野菜走过来,笑着问。
“给瓜瓜!”阿澈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娘亲说……说话话……瓜瓜……听得见!会长得……甜甜的!”
“对!阿澈真聪明!”云渺放下木盆,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看着那片被小家伙“开过光”的土地,眼中满是慈爱。她没注意到,在阿澈刚才手指画过圈圈的地方,泥土似乎……比别处更湿润、更松软了几分?几缕极其微弱、带着盎然生机的气息,正悄然从泥土深处渗出。
“师傅!别装睡了!”云渺转头对着墙角喊,“太阳晒屁股了!该起来打……呃,该起来活动活动,给阿澈当陪练了!”
清虚的鼾声被打断,极其不爽地掀开一只眼皮,浑浊的老眼扫过阿澈的“西瓜田”,又慢悠悠地瞥了云渺一眼,嘟囔道:“……扰人清梦……孽徒……老夫……正梦到……满山遍野的……西瓜……又大……又甜……” 他说着,还砸吧砸吧嘴,仿佛在回味梦里的甘甜。
“梦里有西瓜有什么用?”云渺叉腰,“现实里的西瓜苗还指望着您老的‘哈欠’催生呢!快点!今日份的‘陪练债’!三个有劲儿的哈欠!少一个扣一坛酒!”
清虚:“……” 老咸鱼认命般地抱着酒坛子坐起身,对着阿澈的方向,酝酿了一下,打了个长长的、带着浓郁酒气的哈欠:“哈——欠——”
无形的震波懒洋洋地扩散。
小毒剑象征性地晃了晃紫光。
玉角小猪打了个小喷嚏。
“不够劲儿!”云渺不满。
清虚翻了个白眼,又打了两个更敷衍的哈欠。
“……”云渺正要发作,清虚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浑浊的老眼看向阿澈的“西瓜田”,用一种极其随意的、仿佛梦呓般的语调说道:“……光打哈欠……没用……种瓜……得懂……瓜的心……给它……想要的东西……它才……肯长……”
“瓜的心?”云渺一脸懵,“瓜还有心?师傅您老还没睡醒吧?”
阿澈却猛地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清虚:“瓜瓜……想要……什么?”
清虚抱着酒坛子,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他那个“满山遍野西瓜”的美梦,含混不清地嘟囔:“……瓜啊……最喜欢……暖暖的……湿湿的……还有……嗯……甜甜的……故事?……”
暖暖的?湿湿的?甜甜的故事?
阿澈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刚刚用手指画过圈圈的地方,又看看师祖爷爷,小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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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侧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钦天监监正,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繁复星纹官袍的老者,正对着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刻度与星辰标记的浑天仪,眉头紧锁,手指掐算得飞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医仙谷主素问,依旧是那身素净青衫,清冷自持。她正仔细地观察着福海小心翼翼捧来的一个白玉托盘。托盘里,垫着明黄的锦缎,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小截——坚硬如翡翠、通体墨绿、顶端带着奇异暗金纹路、散发着微弱冰冷气息的藤蔓!正是从御书房那株金丝墨兰上取下的!
永昌帝萧胤端坐龙椅,面色沉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目光在钦天监监正和素问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指尖那细微的红点,似乎在隐隐发烫。
“如何?”萧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钦天监监正身体一颤,停止了掐算,转过身,对着萧胤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陛下!臣……臣观星象,推演天机,近日……紫微帝星之畔,确有晦暗不明之气萦绕,形如……藤萝缠斗!其势虽隐晦,却……却隐隐指向西南方向!且……且……” 他声音发颤,似有难言之隐。
“且什么?说!”萧胤龙目一凝。
监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且……且臣于浑天仪中,窥得一丝天机显化……竟……竟似有地脉龙气……被外邪引动……与那藤萝异象……似有纠缠!此乃……此乃动摇国本之凶兆啊陛下!” 他说完,已是汗透重衣,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地脉龙气?!”萧胤霍然起身!龙袍无风自动!西南方向?!藤萝缠斗?!动摇国本?!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他猛地看向素问:“素问谷主!此物!” 他指向白玉托盘中的藤蔓,“你医仙谷见多识广,可知其来历?是何邪物?!”
素问的目光从那截冰冷诡异的藤蔓上抬起,清冷的眸子看向萧胤,眼底深处波澜微动。她伸出纤纤玉指,并未直接触碰藤蔓,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柔和的草木清气,缓缓靠近。
当她的草木清气触碰到藤蔓表面那层冰冷的金属光泽时——
嗡!
藤蔓上那几道暗金色的纹路,骤然间亮起极其微弱的毫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磅礴生机与冰冷禁锢、甚至带着一丝古老威严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瞬间爆发出来!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整个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素问指尖萦绕的草木清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那气息冲散!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素问失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死死盯着那截重新恢复冰冷死寂的藤蔓,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谷主?究竟是何物?!”萧胤的心沉到了谷底,素问的反应让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达到了顶点!
素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涛骇浪般的心绪,清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禀陛下,此藤……非毒非蛊,亦非寻常妖植。”
“其质如金玉,其性……诡谲莫测!臣女方才以本命灵息试探,竟引动其内蕴一丝……精纯到极致、却又被强行扭曲禁锢的……龙脉地气?!”
“龙脉地气?!”萧胤和跪在地上的钦天监监正同时失声惊呼!永昌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是!”素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医仙谷主不容置疑的权威,“虽极其微弱,但其本质,确为地脉龙气无疑!且这龙气……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拘束、扭曲,化作了这藤蔓禁锢、侵蚀之能!其源头……” 她顿了顿,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钦天监监正,缓缓道,“……恐怕正如监正大人所推演,与西南方向……地脉异动……脱不开干系!”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萧胤脑中炸开!
西南方向!地脉龙气!被扭曲禁锢!化作侵蚀龙椅的诡异藤蔓!
钦天监的星象!素问的断言!还有自己指尖的刺痛!夜夜的梦魇!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指向一个让他浑身发冷、龙袍之下惊出涔涔冷汗的恐怖真相!
有人!在西南之地!以邪法窃取、扭曲大启龙脉之气!意图……侵蚀皇权!动摇国本!
“查!!!” 永昌帝的咆哮带着帝王的震怒和无边的杀意,如同受伤的巨龙,瞬间席卷了整个养心殿!
“给朕彻查西南!所有州府!所有可疑之地!所有与地脉、风水、龙气相关的异动!所有五岁左右的男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窃取国运、祸乱江山的妖邪给朕揪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整个大启王朝的西南疆域,随着这道饱含惊怒与杀机的旨意,即将陷入一场无声而残酷的风暴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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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后院。
阿澈依旧蹲在他的“西瓜田”前,小手指在泥土上画着圈圈,奶声奶气地讲着自编的、关于太阳公公和小雨滴交朋友的故事。
在他指尖画过的地方,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最细小的萤火,在湿润的泥土下一闪而逝。
墙角,清虚的鼾声,悠长而……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