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师祖爷爷……坏蛋!抢……抢阿澈的……小虎虎!还……还偷吃!呜哇哇——!”
阿澈的哭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瞬间响彻玄清观后院,委屈得惊天动地。小家伙指着墙角阴影里那个抱着酒坛子(和酱牛肉油纸包,以及油纸包上那只“偷吃”成功的青铜虎)、鼾声“卡壳”的清虚,小脸蛋涨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云渺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委屈巴巴的亲儿子,一边是疑似“人赃并获”的老咸鱼师傅。她看看阿澈怀里空空的小手,再看看清虚怀里那只“作案”后装死的青铜虎,以及油纸包上那明显少了一小块酱牛肉的缺口……
“师傅!”云渺叉着腰,对着墙角阴影火力全开,“您老多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抢玩具?!抢就抢了!还指使人家小老虎偷吃?!要点脸行不行?!为老不尊!扣酒!扣三坛!”
清虚:“……” 老咸鱼的鼾声彻底没了。他抱着酒坛子,慢悠悠地……翻了个身。用那件油腻的破道袍后背,对着这“欺师灭祖”的师徒俩。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老夫啥也不知道”的赖皮样。
“呜哇哇!娘亲……小虎虎……被抢了!阿澈的……小虎虎!”阿澈见师祖爷爷“装死”,哭得更伤心了,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扑进云渺怀里寻求安慰。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云渺心疼地抱起儿子,一边拍着他的背哄,一边狠狠瞪了清虚的背影一眼,“娘亲帮你把小虎虎要回来!顺便给它洗个澡!你看它脏的,都跟师祖爷爷一样臭烘烘了!洗香香再抱,好不好?”
“洗澡澡?”阿澈的哭声小了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点期待,“小虎虎……喜欢……洗澡澡吗?”
“当然喜欢!”云渺信誓旦旦,“你看它绿油油的,一看就是太久没洗澡,长苔藓了!洗白白就变漂亮了!” 她抱着阿澈,走到墙角,毫不客气地对着清虚的“后背”伸手:“拿来!赃物!”
清虚没反应,鼾声重新响起,还带着点……不耐烦的哼哼?
云巍额角青筋跳了跳,直接上手,一把从老咸鱼怀里把那个油纸包(连同上面的青铜虎)给薅了出来!动作粗暴,油纸包里的酱牛肉都差点撒出来。
清虚依旧没动,只是那几根倔强的白发,极其不满地……翘了翘。
云渺懒得理他,抱着阿澈走到院中石阶坐下。她把油纸包放到一边(酱牛肉得留着),拿起那只沉甸甸、冰凉凉的青铜虎。入手的感觉比刚才更沉了些?错觉?
“阿澈看,娘亲给小虎虎洗澡澡!”云渺变戏法似的从道袍袖子里摸出个小木盆(平时阿澈洗脸用的),又指挥旁边看热闹的玉角小猪:“猪猪,去!叼桶水来!”
“哼唧!”小猪得令,吭哧吭哧跑到水缸边,叼起旁边的小木桶(阿澈专用小水桶),费力地拖了过来,里面盛着大半桶清亮的井水。
云渺将青铜虎“噗通”一声丢进木盆里,溅起一小片水花。她撸起袖子,开始……极其粗暴地给“小虎虎”搓澡!
“洗刷刷!洗刷刷!把你身上的泥巴绿毛都洗掉!”云渺一边搓,一边念念有词,仿佛在搓一块顽石。粗糙的指腹用力摩擦着青铜虎身上的锈迹和泥垢,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
阿澈蹲在木盆边,紧张地看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娘亲……轻点……小虎虎……疼……”
“疼什么疼!铜疙瘩又没感觉!”云渺不以为意,搓得更起劲了,“你看这泥,多厚!这锈,多结实!不使劲能洗干净吗?说不定里面藏着金子呢!” 她职业病又犯了,总觉得这青铜虎能吃能藏,肚子里说不定有货。
冰凉刺骨的井水冲刷下,青铜虎身上的泥垢和浮锈渐渐被洗去,露出底下更加深沉古朴的青铜底色。那些繁复的云雷纹和饕餮纹也更加清晰,透着一股苍凉神秘的气息。虎口微张,空洞幽深,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云渺的“暴行”。
阿澈看着逐渐“干净”的小虎虎,大眼睛里的心疼慢慢变成了新奇。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冰凉的虎背:“小虎虎……白白了……”
就在这时!
云渺正用力搓着虎头上一块顽固的绿锈,指尖猛地被一个极其尖锐的锈蚀凸起划了一下!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缩回手一看,食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
“啊!娘亲!手手……流血了!”阿澈吓得小脸一白。
“没事没事,小口子。”云渺甩甩手,浑不在意,正准备继续搓。
然而!
就在她指尖那滴鲜红的血珠,因为甩手的动作,恰好……滴落下去!
不偏不倚!
正正地……
落入了木盆中青铜虎……那微张的、空洞的……虎口之内!
血珠落入黑暗的瞬间!
异变骤生!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沉闷的嗡鸣,猛地从青铜虎体内爆发出来!整个小木盆里的水都剧烈震荡起来!
青铜虎周身,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流转的青光,而是爆发出一种凝练、粘稠、如同实质般的……暗沉血光!那血光瞬间将整只青铜虎包裹,形成一个妖异的光茧!
光茧之中,青铜虎那双原本空洞无物的眼眶深处,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亮起了两点!
不再是之前的幽蓝!
而是……两点极其微小、却如同凝固的岩浆般炽热、带着无尽凶戾与古老气息的……暗红色光芒!
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于血光之中……睁开了它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洪荒凶威、暴戾煞气、以及一丝微弱却极其纯粹灵魂悸动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虽然只有一瞬,却让近在咫尺的云渺和阿澈浑身汗毛倒竖,如同被最顶级的掠食者盯上!
“娘亲!”阿澈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云渺的胳膊!
云渺也瞳孔骤缩,指尖的伤口都忘了疼!这气息……太邪门了!
更诡异的是!
就在那两点暗红血眸亮起的瞬间!
阿澈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极其极其隐晦地、不受控制地……同样掠过一丝微弱的、淡金色的流光!如同沉睡的龙影被惊扰,在深潭之下投下了一瞥!
两道目光——青铜虎那凶戾的暗红血眸,与阿澈眼中一闪而逝的淡金流光——在木盆上方,在蒸腾的血光与氤氲的水汽之间,极其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没有声音。
没有火花。
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古老共鸣!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金铁铮鸣!
一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由纯粹精神力量构成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最精密的古老符咒,瞬间在青铜虎的眉心(如果它有的话)一闪而逝!同时,一点极其微弱的淡金光芒,也如同烙印般,在阿澈的眉心皮肤下极其隐晦地……灼热了一下,随即隐没!
血光骤然收敛!
嗡鸣戛然而止!
青铜虎眼眶中那两点令人心悸的暗红血眸,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迅速暗淡、熄灭,重新变回空洞的黑暗。
包裹它的暗沉血光也瞬间消散。
木盆里的水恢复了平静。
只有青铜虎身上那些被搓洗过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比之前更加深沉幽暗的青铜光泽,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死寂。
后院只剩下玉角小猪疑惑的“哼唧”声和阿澈紧张的呼吸声。
“娘……娘亲……”阿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小虎虎……眼睛……红红的……好……好吓人……”
云渺猛地回过神,一把将阿澈紧紧搂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木盆里那只再次变得死气沉沉的青铜虎,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那气息……绝对不是错觉!这玩意儿……绝对是个邪门的凶物!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道细小的伤口已经止血,仿佛刚才滴落的血珠只是幻觉。她又紧张地扒开阿澈额前的碎发,仔细查看——光洁的额头,白白嫩嫩,什么印记都没有。
“没事了,阿澈不怕。”云渺强自镇定,拍着儿子的背安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小虎虎……可能……太久没洗澡,有点生气……现在洗完了,它……它睡着了!对!睡着了!” 她努力编着瞎话。
阿澈将信将疑,小脑袋埋在云渺怀里,偷偷瞄着木盆里的青铜虎,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
墙角阴影里。
一直“装死”的清虚,鼾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止。
浑浊的老眼在阴影中睁开,没有一丝睡意,只有一片幽深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木盆里湿漉漉的青铜虎,扫过阿澈光洁的额头,最后落在云渺那惊魂未定的侧脸上。
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道袍下,极其隐晦地掐了一个极其古老、带着安抚与隔绝气息意味的……法诀手印。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暖意与守护意味的无形波动,如同水纹般无声扩散,瞬间拂过木盆里的青铜虎和阿澈小小的身体。
青铜虎身上那最后一丝躁动的气息彻底沉寂下去,变得如同最普通的古物。
阿澈紧绷的小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在娘亲的安抚下,恐惧渐渐消退,只剩下好奇。
清虚收回目光,浑浊的老眼重新闭上,鼾声再次响起。
只是那鼾声的节奏,比之前……深沉了几分。
几根白发在阴影中,无声地……
沉静了下去。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血眸与金芒、灵魂的碰撞与古老的契约微光……
都只是……
午后阳光下……
一场不足为道的……
小小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