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城鬼市一行,云渺背篓里多了几百两沉甸甸的银子铜钱和三块沉甸甸、奇形怪状的矿石。钱袋子鼓了,心却没踏实几分。十万两黄金的巨债像座大山压着,这点“零花钱”只够买点零头辅药里最便宜的那几味。
回到医仙谷听竹轩,清虚和莫先生依旧躺在那里,生死一线悬着,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紧迫和金钱的匮乏。素问谷主依旧清冷如霜,只在云渺交上部分银钱换取了几样辅药时,才略略颔首,算是认可了她的“阶段性成果”。
压力之下,云渺的“搞钱雷达”全天候开启。她在听竹轩后院临时搭了个简陋的药棚,一边照顾两个病号,一边把从鬼市顺带搜刮来的、品相尚可的普通药材挑拣出来,炮制分装。她手艺精湛,手法诡谲,即便是寻常草药,经过她的手,药效也能提纯几分,卖相也好了不少。几天下来,竟也攒了几小包,准备找机会卖给谷里手头宽裕些的弟子或管事,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这日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药棚里。云渺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刚处理好的十年份首乌切片,阿澈则蹲在她脚边,抱着他那宝贝青铜虎,兴致勃勃地扒拉着云渺带回来的那三块矿石玩。
“娘亲,这个……黑黑的……凉凉的……”阿澈拿起其中一块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火焰纹路的矿石,小脸满是好奇,小手在上面摩挲着。青铜虎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蓝光芒微不可查地闪了闪,似乎在回应。
“嗯,凉凉的石头。”云渺随口应着,心思还在首乌切片上,琢磨着这薄厚能不能再均匀点,卖相好点能多卖几文钱。
就在这时,听竹轩那扇虚掩的竹扉被人轻轻叩响了。叩门声带着一种刻意的谦恭和节奏感。
“云渺姑娘在吗?老朽柳方,是谷中负责药田采买的管事。”一个略显苍老,却透着圆滑的声音传来。
云渺眉头微挑。药田采买管事?找她这个“借住”的穷道士干嘛?她放下手中的首乌和小刀,拍了拍手上的药屑,示意阿澈别出声,才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医仙谷低级管事青色布袍的男人。他身材微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的光,看人时习惯性地微微弯着腰。正是谷中负责管理外围药田和部分普通药材采买事宜的柳管事。
“柳管事?”云渺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假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找我有事?”
“哎哟,云渺姑娘,打扰了打扰了。”柳管事笑容更深,眼神飞快地往院内扫了一眼,尤其在清虚道长躺着的方向顿了顿,才收回目光,语气更加热络,“这不是听说了清虚道长和那位莫先生的情况嘛,素问谷主妙手仁心,可这用的药……啧啧,都是仙品呐!花费甚巨!老朽在谷中多年,深知其中艰难,心中实在挂念。”
他顿了顿,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小包,双手捧着递过来,一脸“感同身受”的诚恳:“这点东西,是老朽的一点心意,不多,聊表寸心,给道长和莫先生添点滋补的药材,姑娘千万莫要推辞!”
云渺没接,只是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狐狸的眼神在她刚炮制好的那几包药材上转了好几圈,当她是瞎子?
果然,柳管事见云渺不接,也不尴尬,顺势将小包放在门边的石墩上,话锋一转,脸上堆起“好奇”:“说起来,云渺姑娘真是好本事!前几日听说姑娘去了趟锦江鬼市?啧啧,那地方鱼龙混杂,姑娘孤身带着孩子,真是胆识过人!不知……可有什么收获?若是寻得了什么稀罕药材,谷里药库也是高价收的,老朽也能帮姑娘牵个线,省得姑娘再奔波劳累不是?”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云渺心中冷笑。敢情是冲着鬼市那点“收获”来的?消息倒是灵通!她刚想开口敷衍两句,脚边的阿澈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裤腿。
小家伙不知何时抱着那块黑红纹路的矿石蹭到了门边,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管事,小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然后皱起了小眉头,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用他那清脆的童音,指着柳管事大声道:
“娘亲!这个伯伯……臭臭!”
童言无忌,声音响亮,在安静的听竹轩外格外清晰。
柳管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恼怒和尴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伪善覆盖,干笑两声:“呵呵,小公子说笑了,老朽……老朽可能是刚从药田巡视回来,沾染了些泥土气……”
阿澈却不管他解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抱着那块黑红矿石,指着柳管事袖口处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的丝线纹路,继续用他那天真无邪的语气,语出惊人:
“不是泥泥臭!是……是石头臭!伯伯袖子上……有臭石头的味道!跟阿澈这块……凉凉的石头……味道不一样!” 小家伙说着,还把怀里那块火纹黑曜石举起来晃了晃,一脸认真,“阿澈的石头……凉凉的!伯伯的……臭臭的!像……像烧糊的锅巴!”
轰!
柳管事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炸雷!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下意识地猛地把手缩回袖子里,盖住那点暗金纹路,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可能闻得出来?!那东西……明明处理得毫无痕迹!连谷主都未必能察觉!
云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她原本只是怀疑这老狐狸动机不纯,来打探消息。可阿澈这突如其来的“童言”……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瞬间撕裂了柳管事精心伪装的假面!
石头臭?袖口有味道?烧糊的锅巴?
阿澈的直觉和对气息的敏感,云渺从不怀疑!她立刻联想到鬼市里那块火纹黑曜石的特殊性!素问谷主后来瞥了一眼,曾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火纹黑曜,性极阴寒,乃玄阴地火莲伴生之物,沾染其气息者,若无特殊法门压制,自身火气会与之相冲,留下极淡的焦灼阴晦之味,常人难辨。”
柳管事袖口那暗金丝线……还有他身上那被阿澈闻出来的“焦臭”……
云渺猛地一步上前,逼近柳管事,脸上那点假笑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了然,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柳管事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您这袖子里藏的‘臭石头’味儿,是打哪座‘火山’里沾回来的?又是替哪位‘贵人’,来探听我师徒这点‘不值钱’的家底?”
柳管事被云渺这骤然爆发的凌厉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了,所有的心思和秘密在这对母子面前都无所遁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老朽一片好心……”柳管事色厉内荏,声音都在发颤,眼神躲闪,只想立刻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好心?”云渺嗤笑一声,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了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针尖有意无意地对着柳管事袖口的方向,“是好心来看看我们师徒死没死透?还是好心看看……我们有没有运气好,真从鬼市带回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柳管事彻底慌了!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道士,真敢在这医仙谷里对他下黑手!那根针……看着就让他头皮发麻!
“疯……疯子!不可理喻!”他再也维持不住任何体面,也顾不上那包“心意”了,仓皇地转身就想跑。
“站住。”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山涧寒泉,瞬间浇灭了柳管事逃跑的念头。
素问谷主不知何时已站在听竹轩的廊下,一身素白衣裙,纤尘不染。她清冷的眸子淡淡扫过脸色惨白如纸的柳管事,又落在柳管事匆忙收回袖中、却因动作慌乱而再次露出一角的暗金丝线上,最后,目光停留在阿澈怀里那块安静躺着的火纹黑曜石上。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柳管事。”素问的声音平静无波,“药田西区那片新开的‘赤焰草’,长势似乎不太好。你,亲自去照看一个月,无事……不必回谷中理事了。”
柳管事如遭雷击!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药田西区!赤焰草!那地方终年炎热如火炉,靠近地火边缘,还有火毒瘴气!去照看一个月?这和发配去受刑有什么区别?更关键的是,谷主这命令,几乎等同于剥夺了他管事的实权!
“谷主!谷主饶命!属下……属下……”柳管事涕泪横流,还想辩解。
“去吧。”素问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管事面如死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爬爬地跑了,背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圆滑精明。
素问的目光这才转向云渺和阿澈。她看着阿澈怀里那块黑曜石,又看了看云渺指尖那根寒光闪闪的银针,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火纹黑曜……玄阴地火莲伴生之物,性极阴寒。”她缓缓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提醒,“锦江鬼市,不会有此物。离此地最近的产出之地……是‘赤焰谷’。”
赤焰谷?!
云渺心中猛地一凛!那正是柳管事刚才被罚去“照顾”赤焰草的地方!也是……医仙谷核心区域之外,距离最近、有地火资源的地方!
素问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只是在经过云渺身边时,留下了一句轻飘飘、却意味深长的话:
“谷里……是该清理清理了。”
看着素问消失在竹影深处的背影,云渺缓缓收起银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她低头,对上阿澈那双亮晶晶、写满了“阿澈棒不棒”的大眼睛。
云渺蹲下身,一把将儿子和那块立了大功的“凉凉石头”一起抱进怀里,狠狠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浓的笑意:
“棒!阿澈最棒!简直就是娘亲的小福星!小虎虎也棒!” 她捏了捏阿澈怀里的青铜虎,“要不是你们,娘亲差点被那老狐狸糊弄过去!”
阿澈被娘亲夸得小脸通红,咯咯直笑,紧紧搂住云渺的脖子:“阿澈帮娘亲!打跑坏伯伯!”
“嗯!打跑了!”云渺抱着儿子站起来,掂了掂背篓里那几百两银子和三块矿石,又看了看石墩上柳管事“遗落”的那个粗布小包,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她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布包,里面传出轻微的、药材摩擦的声音。
“啧,虽然是个坏伯伯,但这‘心意’……不要白不要!”云渺毫不客气地弯腰捡起,随手掂了掂,分量还不轻,“正好,省了老娘买零嘴的钱!阿澈,晚上加餐!”
“好耶!加餐!”阿澈开心地拍着小手。
听竹轩内,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清虚道长,似乎……极其微弱地……翻了个白眼?或者,那只是风吹动了睫毛?
“孽徒……别抢……为师……鸡腿……”一声含糊不清、细若蚊呐的梦呓,飘散在弥漫着药香的空气里。
云渺和阿澈同时一愣,随即对视一眼,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师傅做梦都惦记着鸡腿呢!”云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把捡来的“心意”布包往背篓里一塞,扛起儿子,“走!阿澈!咱们看看这‘心意’够不够买只烧鸡!再给你小虎虎弄点肉肉当甜点!”
夕阳的余晖将一大一小两个欢快的身影拉得老长,向着谷中膳堂的方向奔去。听竹轩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惊心动魄,却又被这没心没肺的笑声冲得烟消云散。
暗处,一双清冷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地,摇了一下头。
这师徒俩……外加一个直觉惊人的小娃娃,还有一个能吞铁棍的青铜虎……
这医仙谷……怕是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