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暮春的傍晚，残阳似血，将南锣鼓巷的青石板路染成暗红。
苏青骑着二八大杠，车梁上坐着儿子苏光，后座载着张秀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而压抑的声响，与街边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爸，他们为什么都坐在地上？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呀？\"苏光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小手悄悄指向路边。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倚着墙根，凹陷的眼窝里泛着浑浊的光，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青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喉咙像被掺了沙子的窝头卡住：\"他们……是走累了。\"他不敢回头看妻子，生怕对上她眼底的不忍。
\"可是他们在哭。他们为什么要哭，光儿都很乖，都不哭。\"苏光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远处，一个妇人正搂着骨瘦如柴的孩子，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孩子结痂的额头上。
张秀兰的手轻轻搭在丈夫肩上，声音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这城里来的外乡人越来越多。\"
\"河北、山东。\"苏青的声音沙哑，\"开春以来一滴雨都没下，种下的粮没了盼头。\"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糟的还在后头，河南还有好多省……接下来三年，怕是一场雨都不会有。\"
话音未落，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七八岁的男孩，趿拉着半只布鞋，脚步虚浮得像片枯叶。他在离自行车两步远的地方轰然栽倒，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却发不出半点求救声。
\"光儿闭眼！\"苏青大喊一声，猛地偏过车头。张秀兰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而苏光早已将脸埋进父亲后背，浑身发抖。
拐进大院时，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贾张氏挥舞着竹扫帚，正对着墙角两个抱着瓦罐的灾民破口大骂：\"滚出去！别把晦气带进院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些叫花子能待的？\"
\"造孽啊！\"阎埠贵从门廊探出身，眼镜滑到鼻尖，他连连摇头，\"都是逃荒的苦命人，给口水喝又能怎样？老嫂子你留情，口里也积点德。\"
苏青猛地刹住车，车闸发出尖锐的声响。他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双眼通红地瞪着贾张氏：\"你再说一遍？这些人把口粮省给城里，现在落难了，你就这么对待他们？他们在门口休息，喝口水碍着你什么事儿？\"
贾张氏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杆，尖着嗓子嚷道：\"哟，苏厂长这是要当大善人啊？有本事把你家粮食拿出来分啊！在这儿充什么好人！\"
\"你！\"苏青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旁的灾民突然齐刷刷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好心人，给口吃的吧……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
\"都快起来！国家不会不管你们的，街道办王主任已经在安排了，大家再忍忍。\"苏青别过脸，不敢看那些晃动的身影。他弯腰抱起浑身发抖的苏光，声音冷得像冰：\"贾张氏，你别忘了，要不是这些农民兄弟，你现在连掺糠的窝头都吃不上！\"
\"我呸！\"贾张氏跳着脚反驳，\"他们饿死是他们的事，别想赖在这儿！这是我们工人的大院，容不得叫花子！\"
阎埠贵气得直哆嗦：\"你……你这妇道人家，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我不通情理？\"贾张氏叉着腰，\"你个老抠门，有本事你把自家粮食拿出来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青不再理会他们的争吵，抱着儿子往家走。怀里的苏光小声问：\"爸，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
苏青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光儿，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帮得了的。\"他想起自己地窖里藏着的粮食，心里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他不想帮忙吗，他想，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这一旦开了口子就再难收回。如果越演越烈，他们家就在难有安宁，苏青不敢考验饿急的饥民内心是不是善良。一旦他出名，饥民会把他家撕碎。
推开家门，煤炉上的铁壶正噗噗冒汽。张秀兰默默往锅里添了瓢水，声音哽咽：\"要不……明天蒸些野菜团子？能省出点粮食……\"
苏青望着墙上\"先进家庭\"的奖状，苦笑着摇摇头：\"省下来又能救几个人？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走到窗前，看着贾张氏仍在驱赶灾民，阎埠贵还在徒劳地劝说，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看着贾张氏的眼神也越来越深寒，内心的火让他恨不得弄死贾张氏。
苏青知道，在这艰难的岁月里，人性的善恶美丑，正在被一点点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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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东旭夹着饭盒刚跨进院门，饭盒里掺着野菜的窝头还冒着热气。
他搓了搓手，正要往家走，迎面就撞上苏青赤红的双眼。还没等他来得及打招呼，一记带着风声的拳头直直砸在他脸颊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摔在地上，饭盒\"哐当\"一声飞了出去，窝头滚落在尘土里。
\"苏、苏厂长！\"贾东旭捂着肿起的脸，鼻腔里血腥味翻涌，眼中满是惊恐和不解，\"我哪里得罪您了？我这一个月干活可都是尽心尽力，家里我妈也管得死死的，没让她出过半点乱子啊！\"
闻声赶来的傻柱抄起墙角的扁担就要冲上前，却被苏青伸手拦住。苏青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没惹我，是你妈！你妈干的好事！\"
\"我妈？\"贾东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茫然，下意识看向自家屋子方向。
这一个月来，他把地窖钥匙缝在内裤里，贾张氏连院门都没敢乱逛，怎么会得罪苏青？\"苏厂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妈最近老实得很，半步都没离开过家啊！\"
傻柱挠着后脑勺，把扁担重重杵在地上，瓮声瓮气地问：\"苏哥，没招没惹的，你打人家干啥？东旭哥平时看着挺顺眼的啊！\"
\"干啥？\"苏青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你问问你妈，她对着逃荒的农民兄弟说什么！说人家是乞丐、叫花子！\"
他突然扯开嗓子，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每天吃的粮食哪来的？是那些连野菜都吃不上的农民兄弟，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把一把种出来的！现在他们把口粮省下来支援炼钢，饿得走不动路，来咱们这儿讨口水喝，你妈倒好，拿着扫把往死里赶！\"
正凑过来看热闹的贾张氏一听儿子被打，顿时扯开嗓子嚎起来：\"反了天了！领导就能随便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街道办告你，让你这官儿当不成！\"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要撕扯苏青，却被傻柱一把拦住。
\"告我？\"苏青猛地转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吓得贾张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指着贾张氏的鼻子，声音冰冷得可怕：\"我今天就是要打！打你儿子，是因为不好动手打你这个为老不尊的！你摸摸良心问问，没有农民种粮，你现在连掺沙子的窝头都吃不上！\"
他抬脚踹翻一旁的煤球筐，黑色的煤球滚得满地都是，\"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叫花子别把晦气带进院里？那些人是为了支援国家才落得难，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贾东旭这才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跌跌撞撞爬起来，转身就给了贾张氏一个耳光，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是不是嫌这个家还不够乱？非要把人都得罪光才甘心？现在全厂都在为粮食发愁，你还在这儿惹是生非！咱们一家的饭碗还要不要了？\"
\"你个不孝子！\"贾张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我辛苦把你养大，你倒帮着外人打亲娘......我不活了，我去跳护城河！\"
\"住口！\"苏青弯腰揪住贾东旭的衣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看好你妈！再有下次，我让你们一家在这院子里待不下去！全厂工人都在勒紧裤腰带干活，容不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甩开手，转身大步回屋，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重。
傻柱望着苏青回屋，又看看瘫坐在地上撒泼的贾张氏，咂了咂嘴，喃喃道：\"这饥荒年景，人都快不是人了......东旭哥，你可管好你妈吧，都说做人不能忘本，咱不能吃着农民的粮，还要砸农民兄弟的锅，你家可以不帮，但也别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