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女孩小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指腹。
那一瞬间,阿奴感觉心脏有什么东西升腾起来。
从被烙上“劣等”两个字,他就陷在泥泞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每一寸皮肤都刻着不堪的印记。
他习惯蜷缩在阴影中,用宽大的衣袍筑起厚重的城墙,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可此刻,他发现,仅仅是一点点细微的友善触感都会让自己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要去拉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脸,或者缩进宽大的衣衫中,将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女孩的小指像是一把温柔的枷锁,将他固定在月光中。
阿奴僵直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帽檐下,悄悄偷溜出去。
女孩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誓言,没有催促和不满。
心中忽而涌起一抹陌生的勇气,那只胆怯的小指主动、小心翼翼地回勾住选择自己的小指。
像是试探、又像是回应
随后,阿奴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展开——
“我以界域永恒的血月、以胸腔里的心脏起誓,此生不会伤害小草。”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蕴含着与女孩的坚定同等的分量。
小草听到了,也看见了。
因为,阿奴暗红色的瞳孔中,那些细密的裂痕正流转着微光,像是被月光浸透的琉璃盏。
每一道纹路都在暗处闪烁着深浅不一的光晕,破碎却又异常美丽。
阿奴很快察觉到小草的视线,抬起手,帽檐被匆匆拉下,遮住了那双眼睛。
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在颤抖。
“阿奴的眼眸很好看。”小草轻声说。
松开勾着的手指,她向前迈了一步。
阿奴的身高让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握住他攥着帽檐的手。但矮小的身躯也有优势——
当那只抗拒的手被轻轻移开时,她只需微微仰头,就能望进那双重见天日的眼眸。
昏暗的帽檐阴影里,两道视线上下交汇。
小草的唇角扬起弧度,眼底漾着比湖泊更温柔的波光:“我们是朋友啊,所以,在我面前,阿奴永远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躲藏。”
夜风轻拂,将她耳边的发丝吹起几缕。
小草改变不了整个界域的吸血鬼对劣等吸血鬼的看法,但至少在她这里,可以给阿奴一个卸下防备的角落。
那些被外界视为缺陷的眼眸、灰白肤色,都是很正常的身体特征。
女孩的话语和眼神太真诚了
真诚得太过于耀眼,让他本能地生出躲避的念头。
可是,身躯却牢牢地站在原地,无法移动一步。
他使出好大的力气才稍稍偏过脸颊,纤长的睫毛在灰白的脸颊投下不安的阴影。
“才认识两天的时间……”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小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吸血鬼吗?”
说完,他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即使立下不会伤害女孩的誓言,但是,万一呢?
万一骨子里的嗜血本性发作,万一他是个坏蛋,想要利用她这份温柔,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小草垫着的脚有些累,支撑不住,她松开阿奴的手腕,退后几步。
她弯腰坐回台阶,又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还站着的吸血鬼一起坐下来。
望着被大片月光包裹的位置,阿奴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抬脚,坐在她的旁边。
夜风送来女孩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是令吸血鬼莫名感到安心,忍不住放松下来的味道。
“唉。”小草叹气,以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说道:“我这个……吸血鬼在社交上,没有什么防备心,因此身边的几位长辈时常批评我这一缺点。”
“你说得也对,我对你并不了解,所以……”
话语戛然而止,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她语气咬得特别凝重。
月光下,能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认真地思考,重新定义他们的关系。
阿奴不由得紧张起来,偷偷瞥向旁边的身影,却刚好触及到半空中对方含笑的视线。
“所以……”小草似乎早有预料,眼角弯弯:“阿奴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吗?这样我就能更好地了解你了。”
“我……我吗?”他又一次慌乱起来,面容浮现出一丝窘迫。
小草觉得,阿奴似乎是个不善交际的吸血鬼,很容易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紧张、手足无措
“对啊。”小草又点了点头,肯定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这个才认识两天的朋友的话。”
那些原本属于阿奴的质疑话语就这样被小草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回来。
然后,他真得开始思考起自我介绍。
“我叫作阿奴,今年564岁,住在王城边缘的南区。”他说。“擅长小提琴……钢琴、笛子等其他的乐器也会一些,喜欢蔷薇口味的血袋,也喜欢沐浴在月光下谱曲。”
磕磕跘跘地说完这一段介绍,他局促地握紧双手,忽而想到什么,又小心询问道:“身高、身高要说吗?”
“不用、不用。”小草连忙举起双手左右摇摆,表示拒绝。
身高说出来就太伤人了,请别说!
一人一吸血鬼的氛围变得安静下来,他们默契地仰头望月,享受着丝丝缕缕吹来的凉风。
小草的肚子有些饿了。
正值长身体,日常的三餐不太够需求,她总是会在口袋里装着许多零食。
手指摸进口袋里的饼干,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吸血鬼,吃人类的零食不符合鬼设,她只好忍着饿,装作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指。
再坚持一会儿,小草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小草。”身旁的吸血鬼忽而轻声唤她。
“嗯?”小草转头看他,发现吸血鬼的眼底泛着一层微光。
“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莫罗里安。”他轻轻笑,“那是很久以前的名字了。”
“那现在怎么改名了?”
阿奴沉默着,目光越过街道,望向远处几栋建筑。
月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他的表情掩藏在半明半暗之中。
只有那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压抑的情绪。
“被家族剥夺了。”最终,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