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两千多年的吸血鬼是可怕的。
他轻易洞察对手的内心，捕捉对方露出的破绽，然后，将对方从外到内，彻底“击溃”。
尤其当这位对手，还只是个初入社会的人类。
经过这一夜，小草心中翻涌着愤怒与委屈。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拆穿莱斯若特之后的情形，他们之间可能会争执、冷战、甚至决裂
可事情的发展，为何会走向这样出乎意料的局面？
她的怒火竟离奇地平息了大半，甚至偏开视线，忍不住想：王上说他的心会碎……那是不是，可以原谅他一半？
反应过来时，小草猛地睁大眼睛。
可恶……太可恶了！
王上太清楚她心软的弱点，一次又一次精准地攻击她最不设防的地方，让她防不胜防。
她强装冷漠，松开了抚着莱斯若特脸颊的手。
“关于你欺瞒我师傅的事，我依然非常生气。”
这是原则问题，不能轻易让步，她必须表明立场。
“这一点，余确实做错了。”莱斯若微眉目低垂，“你可以随意惩罚余，直到你愿意说出原谅。”
那残留的一半怒火，仿佛又被几块冰悄然覆盖。小草偏头望向下方赛场，赛台上已站了二十六位分区冠军。
【请二十七号王城分区的洛尔维娅……】
广播声忽然响起，念出她作为吸血鬼的化名。
小草心头一颤。在得知齐芸身体状况之前，她也曾期待这一刻——站在这个台上，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夺冠。
也许，那曾是真的梦想。
她闭了闭眼，重新看向莱斯若特。
“王上，家人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一位。所以，我无法成为你的骑士了。在这最后的时光，我想陪在师傅身边。”
莱斯若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她的选择。听她亲口说出，指尖微动了一下。
束缚在她周身的血刺藤如潮水般退去，隐入阴影，他凝视她许久，将自始至终所有的期盼，尽数压回心底，只微微颔首：“余留了五天的血液。如果齐芸出现不适，就喂给她。”
经过昨日的偷听，小草已知晓莱斯若特供血之事。
心中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火焰，又熄灭大半。她明白，王上出手救师傅，全是因为她。
一句“谢谢”几乎脱口而出，可想起自己定下的“家规”，她又陷入迟疑。
莱斯若特此刻最想听到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那句原谅，她还说不出口。
“小草，不必为难自己，去陪齐芸吧。”莱斯若特低声开口，声音平静而温柔，“余与你之间的时间还很长，长到……足以让你愿意再次走向我。”
小草眼眶一酸，眨了眨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那我走了，王上。”
“余送你。”
小草摇头拒绝：“灵动车买来还没怎么用过，我骑车过去就好。王上请安心处理选拔赛的事。”
莱斯若特周身浮动的魔力倏然凝滞。那双红眸紧盯着她，并未依言转身。
“小草，不要拒绝余。”
他的脸忽然再次靠近，冰凉的手指穿过她脑后的发丝，环住，落在耳垂上，温柔地揉捏着。
“……好吗？”
为什么突然揉她的耳朵？
小草的思绪一时迟滞。
“网上说，揉耳朵会让人类……产生舒适感，从而难以集中思考，无法拒绝接下来的请求。”
莱斯若特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熟练的认真。
这又是从哪儿看来的歪理？小草深吸一口气。
耳尖传来的痒意不仅没缓解，反而随着他指尖的揉搓愈发清晰。
她没心思再纠缠，心里惦念着齐芸，终究还是妥协：“灵动车太慢了……王上，你送我回去吧。”
耳畔的触感依依不舍地离去。莱斯若特握住她的手，施展瞬移。
他将她送到山庄门口。
小草转身就要走，急着见到师傅，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可中途，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去。
那道挺拔的身影仍立在原处，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她心中仿佛有什么被一点点抽紧，压抑而难过。
许多画面在此时闪过脑海：她第一次对莱斯若特说出“我是你的骑士”的那一刻；她说会守护他、抱他大腿的承诺；还有她从汐月城归来时，他说——
【小草，我会怀着所有期待，在终点等你。】
她终究，还是辜负了那样郑重的期待。
小草不敢再看向那道身影，头也不回地向山庄内奔去。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隐入庭院深处。
莱斯若特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望着漫山遍野的绿意，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骑士……消失了。
……
小草跑得很快，几乎摒弃了一切杂念。视野前方很快出现了山庄入口，那扇她每天都会经过的大门——无论是去训练场，还是走向香气四溢的厨房。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正要迈入，脚步却忽然顿住。
前方出现了齐芸和黎尔的身影，他们似乎在争吵。
小草下意识躲了起来。与莱斯若特争执时的激烈情绪迅速消退，理智逐渐回笼。
她意识到，如果师傅知道她退赛的事，只会更加激动。
此刻，她不能出现在师傅面前。
“为什么会突然崩溃？你在骗我对不对？”
黎尔压抑着哭腔的低吼随风飘过绿油油的菜地，传入小草耳中。他浑身颤抖，既愤怒于齐芸的欺瞒，又绝望于爱人即将走向终局的命运。
在小草前往赛场之后，齐芸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她选择向黎尔坦白一切。
若是在前几天说出真相，以黎尔的性子，必定会情绪失控，小草也会察觉。
齐芸考虑到了所有。
此刻，面对契侣的激烈反应，她显得异常平静：“我死之后，你就不用再费心寻找修复身体的禁药，也不必受罗素·允礼的牵制……之后，无论是回归家族，还是做个闲散的吸血鬼，都可以。你自由了，黎尔。”
齐芸的前二十多年，从未真正自由。
唯一自由的三年，是与黎尔结为契侣、在木秦城生活的那段时光。后来炎火地区爆发战争，她毅然回归，本以为会战死沙场。
但黎尔救回了她。
自那之后，她的存在，成了束缚契侣的枷锁。
齐芸曾异常愤怒，她骂过、闹过，甚至一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每一次，黎尔都会卑微地哭着求她：“留下来吧，雨之。我不需要自由，我只要你。”
他一直都知道，她最爱的是什么，最恨的又是什么。
齐芸爱自由，恨的是自己的存在，让曾经骄傲不羁的契侣变得如此卑微。
“黎尔，你自由了。”齐芸眼圈微红，却又笑着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