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居室里,客厅与卧室仅由一袭浅色门帘隔开,狭小得几乎一览无余。
小草坐在屋里唯一的木凳上,面前摆着刚沏好的血茶。她并未刻意打量伊达的住处,只是略略扫视,整个屋子的格局便已尽收眼底。
“城主,要加茶块吗?”伊达一手持铁盒,一手捏着银夹,面上情绪收敛得极好,仿佛从未听见方才那句“拉拢”。
若非必要,小草并不愿饮用血制品。尤其眼前这杯暗红液体腥气扑鼻,连自我安慰都显得勉强。她客气地回绝:“不用。”
伊达将茶具轻置一旁,恭敬地垂手而立。
小草想起此前在东区见到的伊达——神态松弛,举止从容,与眼前这个拘谨的吸血鬼判若两鬼。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她想试试,不借阿奴之口,亲自说服伊达。
她向阿奴递去一个眼神。
那双黑眸中的意图太过直白,阿奴只一接触便已会意。他对小草此举并不意外,从前在王城,她便是这样说服了王上,为南区争取到优待。
阿奴微微颔首,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咽回腹中。他隐约觉得,由小草亲自开口,或许比任何说客都更有力量。
因是临时起意,小草垂眸沉思片刻。
“咕噜——”
突如其来的腹鸣打破寂静。
伊达竭力控制表情,面上仍不可抑制地掠过一丝错愕
她没想到一城之主竟会如此不顾仪态。她的上司哈罗即便出身平凡,也始终将体面视若生命。
小草却坦然抬眸,注视伊达:“没吃早饭,有些饿了。”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伊达险些失态,幸好及时稳住了心神:“城主需要将血茶再热一热吗?”其实茶汤刚沏,温度正好。
“不必。”小草摇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浓重的腥气瞬间席卷味蕾,她却面不改色地仰首饮尽。
“这个口味的血袋,我喝过好几次。”她放下茶杯,语气似在回味,“记得是四十五月行币五百毫升,不算划算。有种透明包装的,同等分量只要十五月行币。”
伊达怔住,不明白城主为何忽然谈起血袋价钱。
“落日城居民日均收入约十五月行币,每日需消耗血袋一千五百毫升左右。食欲期来临,这个数字还要翻上三倍。”小草列举着资料中的数据。
伊达眼中有什么闪了闪。
小草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变化。她的目光落向铁盒中那些粗糙挤压的茶块,“这盒茶块的价钱,抵得上我挖矿好几日的工钱。”
伊达几乎要脱口问“挖矿”是何意。
落日城的确有矿场,因矿质特殊,无法用魔器暴力开采,否则会损毁原矿,只得依靠鬼力。
“我在汐月城F区,也就是劣等吸血鬼聚居地挖过矿。”小草细细道来,“十二小时三十月行币,比落日城东区工钱稍高。这要感谢菲娜城主改善了我们的待遇。”
伊达第一反应是城主在说谎。即便身为普通吸血鬼,也绝无可能去做最底层的劳力
不仅辛苦,报酬更是微薄得可怜。
小草仿佛能读心,直直望进她眼底,认同地点头:“确实难以置信。”
她起身步步走近,唇间话语未停:“落日城东南西北四区,以东区最为艰难。每日分到的补助不足十分之一,血食掺水是常态,更有吸血鬼甘愿成为医疗实验的底层试验品,只为给血亲换一口血食。”
今日她与塞安在东区见到的那些狰狞疤痕,便是试验留下的印记……
伊达再难维持平静。从商品价格到东区现状,城主每句话都看似随意,却句句直指核心。
她指尖收紧,嗓音干涩:“您说这些,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拉拢你。”小草已走到她面前,见她要开口,抢先道,“我知道你追随哈罗多年,深得他信任。但不必急着拒绝。”
说着,她取出一颗血子糖递过去。
伊达不解其意,仍恭敬接过。
垂眸凝视掌心那粒鲜红糖果,她一时恍惚。这血子糖曾是幼时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五月行币的价格,相当于三分之一的血袋。
她,买不起。
小草也取了一颗含进口中。浓烈的血味裹着奇异的甜香在舌尖漫开。曾经无论多好奇吸血鬼的食物都不肯尝试,来到落日城不过数日,却已屡屡破例。
只因她肩负着亲口承诺的责任,必须亲身感受劣等吸血鬼的饮食与生活。
“与哈罗不同,我尝过血子糖的滋味,喝过掺水的血袋,体会过挖矿的艰辛……我清楚记得劣等区漏雨的屋檐,懂得食欲期来临时的煎熬,更明白——”
小草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们渴望的是什么——充足的血食、安稳的居所、不再为食欲期所困、求得王上的宽恕、赢得同族的正视与认可。既然眼前只剩毫无希望的僵局,何不赌一次?把你的希望,押在我这位城主身上。”
小草的眼神诚挚而灼热,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傲慢与轻蔑。
仿佛被某种魔力蛊惑,伊达凝视着这双眼睛,竟将准备好的推拒忘得一干二净。
落日城的现状早已烂入骨髓,尽在哈罗掌控,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契机。她本已不抱期待,只求尽力护住抚养她长大的长辈们。
可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始终藏着不甘与愤懑——为何他们要活得如此不堪?为何不能像其他吸血鬼那样正常工作、饱食无忧?为何王上……
伊达知道,她不愿十年如一日地苟活。
她被说服了。
目光微转,伊达望向一旁与她有着相似特征的阿奴,想起城主与他相处的情形。
“城主,请问您与他是什么关系?”
“是我信任的助手与朋友,与我一同从王城而来。”
毫不犹豫的回答,彻底打消了伊达最后的顾虑。
她选择倒戈,站到小草这位城主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