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春的季节,夜风寒寒,吹开半掩的房门,卷走室内的热度与药香,一股脑地撞在院中的少年。
张起灵停顿一下,目光从那毁坏的门锁机关越到内室,迈步的幅度骤然加大,眨眼间就闪过内室,目的地明确地走向卧房。
越是靠近,就能嗅到除了族长身上以外的气味,酒气,烟草。
他几乎是下意识联想到一个人——阿妩。
族长肺不好,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在族长的房里喝酒、娱乐?
莫名的怒气盘旋在胸口,竟直接推开族长的卧房门,铜环震得发响,开合的最大程度后又反弹回来,张起灵按住门边,缓缓踏入房中。
楠木地板一节节地扑在地上,窗棂帘子被冷风吹的浮动,最中央的梅花屏风阻隔了部分的视线,透过白纱隐约可见青年趴在书案,手边放着酒壶,左侧摆放的则是古籍资料,黑狐大氅披在身上也稍稍遮住了头。
烛芯晃荡,将屏风上的人影拓出两重轮廓,蝉翼纱洇开的暗色里,青年单薄的脊背正随着呼吸起伏,悬在案边的手终于松开酒杯,瓷器与木板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
指尖垂落的弧度令张起灵脑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清冽酒水顺着脉络滴下,从砚台滑落的毛笔正点点靠近青年的脖颈上,晕开的松烟墨顺着脖子蔓延到锁骨。
张起灵一步一步地靠近伏趴在书案上的青年,脚步放轻似乎不想侵扰到沉沉睡去的人,他在几步之远停下,始终盯着那墨渍蔓过族长颈侧的青色血管,没入白色里衣中。
酒气正编织成网,钻入心底。少年踏过台阶,伸手扶正将要倾倒的烛台蜡烛,明明晃晃的色泽更让视野清晰,藏匿在大氅下的脸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指节、脖子、锁骨……像熊熊燃烧的火,寡淡的麒麟文身倒像用来调情的纹路,周身的疤痕也染上了深红色,充满了凌虐的美感。
张起灵目光沉沉,伸手摸向那疤痕,心脏一缩一缩地发紧,连蜡油滴在手背上,激起的痛都显得不那么明显。
他放下烛台,就要伸手揽住青年的腰,抱他去床榻上去休息,手指忽地碰到微凉坚硬的物体,正横在青年的腿上。
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拿起那物件,在看到这精美的雕刻盒子时,少年神情一顿,掀开盖子,凝望着里面的地宫构建,蝎子形状、错综复杂的甬道,无比清晰的映入眼中。
每一道雕刻的痕迹像是指尖划在背上,逐渐勾勒出的地宫构建图,背后的小孩儿认真在他身上画着,同时在手心里写下:记好。
窄小的洞口里,小狐狸抱着他,低声道:“你不能死。”
碎石击飞,划在脸上,碧色双眸带着怒气:“你要拿母铃,我替你拿!”
—“张映诺,这个给你吃。”
—“张映诺,疼就哭出来,不要忍着。”
—“张映诺,这条链子困不住你,也困不住我。”
无数碎片重新排列组合,而又不断分裂,直至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那个总是披着斗篷的小孩儿回头,碧绿眸子望向他,眼角下的泪痣随着笑容,晃了晃,而很快被鲜血染红。
“乐风……”张起灵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中被悲伤浸透,他偏过头看向族长……为什么会雕刻出泗州古墓的构建?
少年握紧那大衣,手背青筋暴起,稍稍扯动,这件厚重的衣服就悄然滑落下来,落在地上。
乌黑长发散在案桌,从发丝里冒出的三花猫耳软趴趴耷拉着,青年无知无觉,就这么暴露在少年眼底。
周遭空气凝滞起来。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那对猫耳,胸腔的鸣声震耳欲聋,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忽然间勾出一抹笑来。
他缓缓蹲在族长身后,伸手捏住后颈,往自己身边拉,扑面而来的药香混着酒气,灼热的气息像细针扎着皮肤,血脉沸腾。
指尖摩挲着滑嫩皮肤,使醉猫皱着眉往前躲,手指插进发丝,微微抓起,至使他乖乖靠在自己身上,而另一只手却缓缓摸向青年的腰间,刚要碰到骨刀,手腕上就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止住他的动作。
青年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想以下犯上?”
张起灵松开他的头发,不动声色地观察族长。
“族长,醒了?”
青年没说话,但却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无声的对峙凝固了周围流动的气流,不知过了多久,张起灵的脖子被蹭了一下,他低下头,只见族长半睁着眼,靠在他的肩上,用猫耳蹭着自己的脖子。
少年愣住,立即意识到族长现在不那么清醒,他按住族长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
青年任由他动作,襟口凌乱的开着,锁骨上的墨迹像只小青鸟缠着,引他注目。
但更吸引人的是,此刻的族长太乖了,努力保持清醒,却又很快被醉意拉下来,眼神涣散,长年掌权者冷静而理智,而现在他无意识流露出来的茫然,都显得……色极了。
“族长。”
“……嗯。”
“让我握你的骨刀。”
“……不、行。”
因醉酒而产生的迟钝,叫青年每说一个字都需要停顿一下,张起灵非常耐心,试探着他此刻的状态,随后忽然叫了一个名字:“乐风。”
在警惕为零的情况下,老板唔了一声,而肩膀处突然传来的力道令他皱起眉头。
“松手……”
张起灵紧紧抓着他,越来越靠近那个答案之后,他反而平静下来,不满意这个含糊不清的回应,就一点点诱哄着族长主动说出真相。
“族长,乐风是谁?”
“……是…”老板刚要说出“千面”,刺痛就陡然袭来,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呆愣愣地瞅着少年。随后开口:“乐风是……乐风。”
“错了。”张起灵捏着肩膀的手松开,转而揉弄着那对三花猫耳,醉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他乘胜追击,继续道:“乐风是族长。”
老板懵懵,他如学着张起灵的话,缓缓开口:“乐风是……族长?”这是醉得不分人了。
张起灵知晓族长马上会醒,就再次探到腰侧的骨刀,骨刀是无法反驳的证据。当指尖碰到刀柄,浑身沸腾的血液似乎更加炙热,可还未抽出骨刀,怀中忽然一空。
族长又避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