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站质检员说话相当难听。
事实上,队里用来交公粮的谷子,哪敢掺沙子?
陈俊生个头高,远远看见那位质检员用铁管子抽查的稻谷,不仅晒得很干,而且颗粒饱满,连干瘪的秕谷都挑不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哪只眼睛瞧见了沙子。
“家旺同志,抽根烟。”
王富裕赔着笑脸迎上前去,给质检员同志递了支自制的土烟。
往年过来交粮,都被其他大队抢先排在前面,走个质检流程至少要等大半天,甚至一天一夜。
今年好不容易占到先机,哪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啊。
质检员许家旺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懒得接烟:“老王,你又不是头回带队交粮了,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
“啥规矩?”
王富裕也是有点懵,之前来交粮的时候,虽说一等粮评定得少,但也没听说有啥规矩啊,怎么一下子说变就变了?
质检员虎着脸瞪他一眼,连句解释都没有,直接不耐烦道:“不懂规矩就滚回去,粮食统统拉走,别耽误后面的生产队交粮。”
王富裕脸都黑了,却又勉强挤出笑容,想说几句好话让许家旺通融通融,结果人家扭头就走,检查下一个生产队的粮食去了。
这时,只见陈俊生给罗援朝使了个眼色,哥们“蓬”的一声撂下肩上的麻袋,转头就奔着许家旺同志去了。
“站住。”
罗援朝直接拦住许家旺的去路,大声说道:“你他娘的给老子讲清楚,我们毛家湾大队的谷子哪没晒干,哪掺沙子了?”
许家旺见他长得高大,说话又冲,皱眉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你管我是谁。”
罗援朝压根不接招:“把刚才的问题讲清楚,我们是来交公粮,不是来看你脸色的。你狗日的想装逼回家装去,别在这装。”
许家旺一听这话,顿时怒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吆三喝四的?赶紧滚开!耽误了老子办差,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哟哟哟,当个粮站质检员,可把你给牛逼的。”
罗援朝一脸讥讽地冷笑道:“你狗日的晚上跟媳妇睡觉的时候,需不需要老子进屋给你扶着腰?”
“操你妈的,有种站在这别动!”
许家旺在粮站工作十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像罗援朝这样的刺头,拿起胸前的哨子,准备吹哨喊人过来把他按住。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罗援朝可不是吃素的,问候完许家旺的祖宗后,紧接着就一脚踹过去,把人踢得跌跌撞,一屁股坐在了麻袋上。
罗援朝径直走过去,大手一抓,把人像是小鸡崽子似的拎起来,恶狠狠地说:“像你这样的废物,老子能打十个,你有啥资格在我面前装逼?”
“要不是你身上穿着粮站工作服,老子敢扒你一层皮,信不信?”
罗援朝真是凶得批爆。
这也是陈俊生无论走到哪都愿意带上他的重要原因。
如今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罗援朝是又硬又横,还是个敢玩命的铁憨憨,身上bUFF都叠满了。
“干什么?想造反啊!”
粮站其他工作人员立即围了过来。
高城和高墙两兄弟一看对方人多势众,二话不说直接摇动拖拉机,龚龚龚的开进粮站。
“卧槽,毛家湾大队的青壮,都这么有血性?”
“有血性,没脑子,跟粮站职工对着干,能有他好果子吃?”
“就是,粮食不合格,拉回去就得了呗,傻比比的非得闹事!闹着闹着,咱排在后面的都要跟着倒霉。”
周围其他生产队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但却没人愿意出面调停。
“俊生,这,这可咋办啊?”
王富裕脸都吓白了,手也在抖,却又不好直接叫陈俊生去拉架。
粮管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单位。
“没事,现在动静不算大,让他们继续闹一闹。”陈俊生压根不急。
“还要继续闹?”王队长很后悔带陈俊生过来交粮。
本来是打算领着这位大学生去粮站领导那露个脸,沾点光。
现在倒好,打起来了。
这几十年来,放眼整个朝阳公社,还从来没有生产队敢跟粮站叫板,毛家湾算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看来我这生产队长,算是当到头了。”王富裕心中叹息。
“住手!”
公社特派员许光明同志,带着民兵队赶赴现场。
怒气冲冲的拨开人群一看,许光明怔了怔。
这其中被打得最狠的人,是他的亲侄子,许家旺。
而打架最凶的,又是个熟面孔,罗援朝。
这小子可是个狠人啊。
“叔…”
许家旺看见叔叔带着民兵来了,立马哭丧着脸想要告状。
“闭嘴!”
许光明大声叫他闭嘴。
这时,陈俊生迈步走上前来,笑着跟许特派员打声招呼:“光明同志,你好啊。”
“你好,俊生同志。”
当初陈俊生见了他,要尊称一声“特派员同志”,现在换了称呼,许光明心理上却没有丝毫不妥的感觉。
他向来消息灵通,已经知道陈俊生在县里和地委都挂了公职,而且正在跟全粮液酒厂书记的女儿徐艺璇搞对象。
那徐艺璇是什么人?东江地区行署专员的孙女。
“你来得正好。”
陈俊生没有跟许光明客套寒暄,从拖拉机上拖出一袋粮食,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装抓起谷子,朗声说道:
“我想请您帮忙验一验,我们毛家湾大队交过来的公粮,哪里没晒干,哪里掺了沙子,怎么就要统统拉回去了?”
“还有这位挨了打的质检员同志,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目张胆要好处,旧社会的贪官污吏尚且不敢如此,你是怎么敢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