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护的回信很简单,表示自己会死守野王,但希望朝廷速派援军。
野王比平阳好的地方,就在于紧挨着黄河,离洛阳很近。
不过王凝之刚刚吃下函谷关,手下兵力更加捉襟见肘,为了展示诚意,只能紧急抽调邓遐率两千人乘船进驻黄河。
慕容恪的大军并未发起进攻,分头在城南和城东安营,做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吕护稍稍安心,不急着做决定,三方再次僵持下来。
建康朝廷收到王凝之收复函谷关的消息后,象征性地给王凝之加了个宁远将军的武职,和太守一样,都是五品。
一点用没有,说以资鼓励都有点勉强,王凝之直接上书谢绝,为部下请功。
桓温得知战果,自然是高兴的,毕竟洛阳属于桓冲的司州,王凝之做出的成绩,那就是桓家的,于是大手一挥,从南阳派兵两千,供王凝之调遣。
这下勉强解了王凝之的燃眉之急,让他有了充足的兵力布防。
上次被慕容恪轻松地杀到城下后,王凝之便有了驻军虎牢关的想法,正好沈劲撞上枪口,被他派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建筑工。
如今沈劲还在函谷关,王凝之看了下身边的人,决定派李寿和刘牢之前往虎牢关。
最初跟着自己的四人,郭宝已死,李寿可以一用,但年纪不小了,姜顺算是管家,负责一些琐事和传达王凝之的指令,刘桃棒人如其名,是个棒槌,目前主要当车夫和护卫。
与两人一同前去的,还有五百士兵和函谷关的六百俘虏。
王凝之在楼上看着这支队伍离开,俘虏们没有任何抗议,老老实实地走在队伍中间。
十五岁的郭敬在一旁瞅着王凝之,忽然一脸羡慕地说道:“那个刘牢之才比我大三岁,都可以带兵了。”
王凝之没理他。
郭敬眼珠子一转,转而嘟囔道:“天天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枪刷得好。”
王凝之这下忍不住了,照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骂道:“胡说八道,还不回去学习,过两日我来考你,要是没长进,就给我滚回建康。”
郭敬也不在意,喊了声疼,便跑开了。
谢道韫看不下去,上前少年发声,“他看你心情不好,才没话找话的,你赶他做什么。”
“小小年纪,不好好用功,天天琢磨些没用的。”王凝之哪里不知道郭敬的小心思。
谢道韫笑道:“这还不是学你的。”
王凝之呵呵两声,指着那些走远的俘虏,感慨道:“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关中,我却将他们强留下来做苦力,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这一半是读书人的伪善作祟,一半是来自后世的矫情。
谢道韫两样都不占,劝道:“秦人都没有要求赎回他们,你想太多了。”
这个时代,寻常百姓都要掠夺,怎么可能放过付出代价才抓到的俘虏。
王凝之默默点头,表示受教。
凡事都有第一次,见识了战争伤亡之后,这回是处理俘虏,自古掌权或带兵的,哪里会有善人?
一次次残酷之后,心才会变得冰冷而坚硬。
对野王的包围一直持续到了十月,燕军仍没有退去的意思。
王凝之压力倍增,几次向朝廷请求援军,都没有得到回复。
桓温让他再观望一下,实在不行,可以让吕护撤到河南,进驻荥阳。
这就是敷衍了,苦心经营的野王城都守不住,残破的荥阳有什么用?
吕护还有余粮,仍可支撑,但写给王凝之的书信,措辞愈发严厉了,他从来就不是忠臣那一类,不可能指望他为了东晋战斗到最后一刻。
王凝之与邓遐商量了几次,如果还是里应外合送粮的话,可以试试,但他手上人太少了,承受不起那样的损失。
慕容恪如今将大军重点布防在东南两侧,邓遐的两千人根本冲不破防线,若是走西边,很容易被燕人的骑兵截获。
王凝之只能回信吕护,表示冬日将至,燕军肯定会退走,到时再运粮不迟。
可慕容恪这次铁了心,不打算再给野王机会。
十一月,燕军东线出动一万人,率先抢占了荥阳城,不仅威胁到了虎牢关,还卡住了从黄河进入沁水的要道。
没了水路的支援,意味着洛阳想要救援野王,就只能登陆作战。
王凝之再次紧急上书朝廷和荆州,但两方依旧是劝他固守洛阳即可,不要轻举妄动。
朝廷的最新指令,是封桓温为南郡公,桓冲为丰城县公,将桓温原有的临贺郡公降为县公,封给桓温的次子桓济。
桓济之妻,是司马昱的女儿司马道福。
桓家的权势进一步得到加强,但在野王看不到希望的吕护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粮食还有,但人心惶惶,孤军奋战让城中军士都有些绝望。
王凝之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加紧在洛阳赶制战车,准备强行登陆作战。
岁末的黄河两岸,空气中弥漫着战斗的气息,从孟津关到虎牢关,洛阳方面都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王凝之在金墉城中待不住,往返于几个关卡之间,检查城防,安抚军士。
这日从孟津回来,天开始下雪,王凝之裹着一身白回到太守府,站在后院清理外袍上的雪花,又让仆役搬来火盆,在廊下烘手,驱散身上的寒意。
清娘掀开厚厚的门帘,露出脑袋,喊道:“郎君回来了。”
王凝之嗯了一声,“和夫人说,我烤会火就进屋。”
清娘脑袋缩了回去,不一会,又掀起帘子出来,不知去哪了。
王凝之等身上暖和了,这才脱下外袍,进到屋内。
谢道韫少见地斜靠在榻上,没有看书,也没有上前。
王凝之这次出门了近十日,看到谢道韫有些反常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道韫低着头没有说话。
王凝之有些急了,“莫不是这几日太冷,冻到了,早跟你说,这边不比江南,冬日里得多注意,要保暖,也要通风,不要心疼炭火……”
他一边絮叨,一边准备差人去请医师。
这时清娘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姜汤,她明显是听见了王凝之的话,但不仅没着急,还像是在偷笑。
王凝之看看她,又看看谢道韫,冻僵的脑袋灵光乍现。
“难道是……”
谢道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