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关的望楼上,收到消息的沈劲正在观察对岸的情况。
隔着黄河,他都能感觉到北岸传来的震动,那是大队的骑兵正在冲锋。
在收到王凝之的传信后,关内仅有的三艘战船已经驶出港湾,抛下石质大锚,停在河中等待,甲板上已经准备好跳板,弓弩手各就各位。
厮杀声越来越近,站在高处的沈劲已经可以看到一支队伍从北方急速奔来,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因为在对面的迷雾之中,那三千骑兵悄无声息地等候多时。
沈劲甚至依稀看到为首的将领猛地举起长枪,三千人便如利剑出鞘,杀向来军。
吕护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这支庞大的骑兵队伍便从黑暗中杀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都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可言,张兴大吼一声,高喊道:“将军保重,众人随我突围。”
他挥舞长槊,率先冲入敌阵,想为吕护杀出一条道来。
燕人领军的是傅颜,在张兴连杀数人后,他手持长枪上前拦下。
长枪与长槊猛烈地撞在一起,震得两人的马匹都退了两步,然后两人同时一夹马肚,上前又是几下猛烈地硬碰硬。
两人的亲卫在边上同时交上了手,野王军冲刺的势头被硬生生拦了下来。
战场上一片喊杀声,不停有士兵掉落马下,混战之中,又被分不清敌我的战马踩踏。
失去主人的战马停在原地,打着响鼻,踢踏着腿,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吕护被掩护在队伍之中,身边的军士被迂回包抄的燕军团团围住,阵型一点点地被挤压。
张兴的神勇并没有坚持太久,身边的亲卫死伤殆尽后,他被几人围攻,傅颜找准时机,用长枪洞穿了他的咽喉,张兴瞪大着眼珠摔落马下。
吕护看着不远处的黄河和几艘大船,面无表情地丢下武器,身边仅剩的几十名骑兵也放弃了抵抗,选择了投降。
傅颜命手下收拾残局,自己骑着马缓缓向河边靠近,相隔一箭之地,张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重重地钉在了船舷上。
船上士兵不忿,予以还击,但根本没有他的力道,箭矢在几步外落下,偶有接近的,也是强弩之末,被傅颜轻飘飘用长枪隔开。
挑衅完后,他这才率军离去,留下几百具野王军的尸首。
沈劲在望楼上看得真切,一嘴钢牙都差点咬碎,愤怒地挥拳捶打护栏,在夜空中砰砰作响。
消息传回金墉城时,王凝之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没了野王,没了吕护,日子该过还得过,洛阳该守还得守。
他下令邓遐分出一半兵力进驻孟津关,战船依旧停回洛水待命。
慕容恪在拿下野王后,并没有更一步行动的意思,留下傅颜率军驻守后,返回了邺城。
对于再次归降的吕护,燕人既往不咎,任命他为荥阳太守,率旧部驻守荥阳,和慕容尘率领的一万人合力攻打虎牢关。
升平四年的最后几天,就这么过去了。
朝廷对野王的失守并无多大反应,但燕军占据荥阳,除了威胁虎牢关之外,南边的许昌等地都是一马平川,将直面敌人的铁骑。
于是司马昱下旨,命豫州刺史谢万出兵,阻止燕军进一步南下。
而这个岁末,谢安返回了会稽东山,不在谢万军中。
春节的金墉城中,步步逼近的战争气息让大家的心情有些压抑。
王凝之辗转于几地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大战之前,他得清点各地的军械和粮草,检查城防,再为将士们打气。
这日王凝之从虎牢关回来,在金墉城门口,遇上一家人推着小车离开。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他默默地牵着马,和几名随从让出道来。
为首的汉子看到是王凝之,低着头不说话,快步地往前走。
他的儿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正是好奇和不怕人的年纪,踮起脚想摸一下马的鬃毛。
王凝之拉了下马的缰绳,让马低下头,
男孩这下顺利摸到,有些得意,咯咯直笑。
汉子回过头,看到儿子在搞怪,一把拽过,狠狠朝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对着王凝之心虚地说道:“小儿顽皮,打扰府君了。”
王凝之摇摇头,“快去吧。”
说完带着众人继续往府里行进。
刘桃棒闷声道:“这帮人忘恩负义,郎君为何就这么放走他们。”
“那你说怎么办,杀了,还是像犯人一样关起来?”王凝之没好气道。
刘桃棒哼了一声,“至少应该把粮食留下。”
“人都放走了,要那点粮食有什么用,像你这么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洛阳了。”王凝之对他的馊主意嗤之以鼻。
离开的毕竟只是少数,做得太绝就是自断后路。
这个冬天,王凝之在金墉城、鲁阳和陆浑三地征兵,虽然收获不多,但总算是将孟津关和虎牢关的人数提升到三千,函谷关维持两千不动,还有一千水军作为移动力量。
此时的金墉城,只剩三千士兵了,不过还有近五千百姓,真要被打到城下,百姓是可以帮忙的。
那几处军事要塞,就全是士兵了。
回到后宅,王凝之和谢道韫聊了几句,话题又转到让她回建康上了。
“我已备好车马,年后天气转好,你的身体受得住,就慢慢往南走,先到鲁阳歇一歇,再转去襄阳,只要坐上船,就能舒服点了。”
谢道韫一句话怼回来,“我受不住。”
王凝之苦口婆心地继续劝,“我都安排好了,姜顺带着医师和你同行,你要是觉得累,途中在南阳、襄阳都可以休息,不急的。”
谢道韫不听他说,侧过身子朝里面躺着。
王凝之又到另一边,继续蹲下说:“这事你得听我的,洛阳年后肯定是战场,虎牢关和孟津关能守多久,我心里也没底,你不早点离开,就走不掉了。”
说完觉得不吉利,呸呸两口,“就会被困在城里。”
谢道韫怒道:“你是想让我像那些百姓一样,贪生怕死地逃离这里吗?”
“谁不怕死,我也怕啊,”王凝之苦笑,“那没什么的。”
“那你怎么不走?”
“我是职责所在,不能走,”王凝之狠心说道:“但你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让我分心。”
谢道韫根本不受激,“我不走,这样离开我心里不痛快,身体更扛不住。”
王凝之理屈词穷,坐到地上叹了口气,夫纲不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