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不打哑谜,坦白道:“北伐势在必行,但若司州和徐州能够从中获利,那么大司马的如意算盘就无法实现。”
谢安懂了,王凝之这是想趁机壮大自己,让桓温意识到他还没有掌控一切,但这里面有个问题:“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能这么快成长到与桓元子抗衡的程度?”
“凭我年轻,”王凝之直言不讳,“大司马老矣,而且后继无人,我不需要与他抗衡,只要表现出有一战之力,他就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做法。”
王凝之这是用先知视角,揭了桓温的老底。
可站在谢安的视角,他对这个说法很难认同,“这些都是你以为的,万一他一怒之下,出兵司州,你照样是第二个司马勋。”
王凝之笑道:“不,我已经向大司马证明了洛阳的固若金汤,他不会那么做的。”
谢安仍有些犹豫,他不确定桓温是否会因为这些原因,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一个人真想要称帝,儿子平庸,朝中有人反对,这都不是障碍。
“我只是想让朝廷支援下司州,叔父何用如此为难。”王凝之不与他讨论这未来之事,“我这半年立下的功劳,朝廷难道不该赏赐?”
谢安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我信你,相王和朝中其他人也未必愿意支持你。”
“他们还有选择吗?”王凝之觉得好笑,“不支持我,那干脆组队去姑孰劝进好了,大家一起做从龙之臣。”
谢安并不在意王凝之的讽刺,转而问道:“你觉得桓元子会何时北伐?”
“我来建康之前去过姑孰,听大司马的口气,不会是今年,明年年初的可能性很大。”王凝之分析道:“在此之前,他需要得到司州和徐州的臣服。”
桓温不是个冒险的人,不拉上司州和徐州,他担心大军出征后后方不稳。
那就还有时间,谢安问道:“你这次回来,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见下相王?”
王凝之没同意,“我会上朝奏事,私下见面就不必了。”
谢安点头,并不强迫,“阿羯有书信送回,说在司州受益匪浅,叔平用心了。”
王凝之笑道:“叔父莫要为他遮掩,他是来告状,说我不让他钓鱼吧?”
谢安也笑了,出言帮侄儿美化下,“阿羯的性子,是需要磨练,钓鱼其实很适合他,不过在前线,确实不合适。”
说到这个,王凝之将自家三兄弟的事顺便说了。
谢安爽快答应下来,这种低级别的调动不算什么,“大司马府我管不了,你自己将子猷带过去,桓元子不会拒绝的。”
两人密谈半日,总算是敲定了北伐前的部署。
临走的时候,谢安不经意问道:“你对桓元子失望,是因为他不专注于北伐吗?”
王凝之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是他,我是我,合则留,不合则去。”
在京城待了半个月,王凝之参加了几次朝议,主要是解释对外用兵和请求朝廷支援之类的,不等朝廷有所回复,他就带着王徽之离开了。
途经姑孰,他将王徽之交给桓温,双方其乐融融。
平阳的战事,还在僵持之中。
王猛挖地洞的做法并没有成功,这一招在攻城战中并不新鲜,慕容恪早有防备,命守军在多处布置地听。
这是战国时就传下来的法子,《墨子》里便有记载,在城墙内侧挖井,不用很深,放下一口大瓮即可,大瓮用牛皮封口,让听力好的人伏在牛皮上听声辨位。
守军探知秦军的行动后,并不声张,直到几百名秦军精锐从地道中钻出,这才缩小包围圈,一举歼灭这支偷袭小队。
王猛一计不成,率大军来到平阳城北面,阻止上党和太原的物资进入平阳,企图长期围困。
慕容恪一直在平阳侧翼保护,见此状况,率军南下河东,搅动燕军后方。
邓羌率部拦截,双方数次交手,皆慕容恪小胜。
不过秦人的败退骗不了慕容恪,他见好就收,率兵返回了平阳,不给秦军包围自己的机会。
王猛的计划再次失败。
平阳城内物资充足,暂时不需要补给,王猛大军的补给线拉得太长,反而成为漏洞。
于是秦军撤回,双方又一轮攻守结束,恢复平静。
王凝之返回金墉城时,秦燕两国已经休战多时了。
听说北伐还得往后延,邓遐、沈劲等人都有些失望,大好机会,总是轻易错过。
谢道韫觉得不是坏事,她最近参与政务较多,又查阅了刺史府的账目明细,发现整个司州的财政情况一团糟,根本不支持对外作战。
王凝之听完她的话,笑着回复:“所以我不是回京化缘去了。”
司州的情况他很清楚,如果是守城,大家同仇敌忾,不需要激励就可以爆发出强大的战力。
但讨伐河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普通士兵,跟他们讲大义是没有用的,他们更在乎军饷的多少,家里能因为他从军多分几亩田、免多少租、免多少役,受伤后的安置、阵亡后的抚恤等等。
总而言之,想要打出去,需要钱,还是很多钱。
王凝之的前几次出兵,都是以偷袭和劫掠为主,所以没出问题,甚至还能赚点。
北伐就没这种好事了,就算打下城池,也不能再搬空。
谢道韫问道:“朝廷给你钱了?”
“不是给我,是给司州,”王凝之纠正了她的说法,“反正你叔父答应了,朝廷想让我拖住大司马,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谢道韫耳濡目染,竟然没觉得王凝之这话大逆不道,松了口气,“那就好,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王凝之笑道:“现在知道我不容易了吧,不当家,真不知道钱花得这么快。”
谢道韫这阵子焦头烂额,深以为然。
刺史府收上来的文书,大多是要钱的,安置流民要钱,安置王凝之抢回来的百姓要钱,征兵要钱,加固城池关隘要钱,打造武器装备要钱。
可司州的税收少得可怜,往往只能紧着最急的地方花,导致下面各县怨声载道。
这得亏司州的百姓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不然早就闹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