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不慌不忙地下马,与相熟的世家子弟打完招呼,约定后面再聚,这才在众人的围观中回到了王家府邸。
老宅中,得到消息的郗璇早已坐不住,来到廊下,盯着前门的方向。
王凝之远远便看到母亲,快步跑到她身前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阿娘,不肖子回来了。”
郗璇笑容满面地拉起他,喜道:“好好好,快起来,进屋说话。”
王凝之搀着母亲走到厅中。
郗璇年过花甲,身体仍很硬朗,只是献之之外的五个儿子天各一方,让她牵肠挂肚。
王凝之笑着给母亲讲了自己两个孩子的事,又说了肃之、操之的近况。
郗璇拍着儿子的手,说道:“还是要见到人才能安心,你们这几个呐,传回的信里全是好消息。”
王凝之不想母亲担心,笑道:“有我盯着他们,阿娘尽管放心。”
跟在身后的王献之面露忧色,被王凝之狠狠瞪了一眼,忙挤出一张笑脸,嬉笑道:“阿兄如今可威风了,谁敢得罪我们兄弟。”
郗璇叹了口气,“树大招风,不是什么好事。”
“阿娘哪里话,”王凝之宽慰母亲,“我的性格阿娘是知道的,与人为善,不会有事的,再说朝廷提拔我,我自当尽心竭力。”
郗璇对如今朝廷里的暗流涌动并不清楚,只是站在一个老母亲的角度,希望几个儿子都能够平平安安的。
王凝之和母亲说话的功夫,几大世家的请柬便都送了过来。
刚才在巷口,是同辈之间的私下邀约,现在正式的请柬,是代表各自的家族来请。
郗璇见他忙得很,问道:“刚到家,又要外出吗?”
“不了,”王凝之笑道:“今日在家陪阿娘说说话,再大的事也明天再办。”
郗璇笑着点点头,旋即担心道:“不会耽误事,或者被人说你目无尊长吧?”
王凝之推了推王献之,“你出去帮我回复他们,就说过两日我会一一登门拜访。”
王献之听话地去了,王凝之对母亲笑道:“这不就可以了。”
没有了打扰,母子俩继续说着闲话。
一直到用完午餐,郗璇下去小憩,王凝之才接过献之手里厚厚的一叠拜帖,逐一翻看。
王献之在边上笑道:“我看了下,排得上号的世家几乎都在里面了。”
王凝之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桓家在吗?”
“那倒是不在,”王献之尴尬道:“他们怎么会下帖邀请阿兄?”
王凝之哦了一声,放下拜帖,问道:“为何桓家不会?你说说看。”
见兄长一回来就考教自己,王献之忙端正了态度,“京城里都说,大司马这次让朝廷召阿兄回来,是想将阿兄留在建康,好谋取阿兄的司州。”
王凝之表情严肃,“你在京城这么久,就只会用几句传言搪塞我?”
“当然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献之老实道:“北方战事未歇,大司马在这个时候召回阿兄,明摆着不是好意。”
王凝之又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应对?”
王献之眼神飘忽,没有回答。
王凝之不客气道:“有话直说,扭扭捏捏是何做派!”
王献之委屈巴巴,低声道:“我觉得阿兄应该放弃司州,换取朝廷中枢的位置。”
王凝之冷笑两声,“难怪不敢开口,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换法?”
“大家各退一步,司州不交给桓家,让别的世家接手,朝廷自然会……”王献之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不说了。
王凝之瞪着他,“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谢安石或者其他人的想法?”
王献之小声道:“大家私下里都这么议论,认为只要桓家得不到司州,局面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阿兄在朝廷中枢同样能有所作为。”
王凝之对这个幼弟非常失望,“别人如何说我管不了,但你怎么能这么幼稚。”
繁华的建康城真是害人不浅,让人耽于安乐,不思进取。
在惧怕桓温的大环境下,王献之难免受到影响,担心王家会因此遭难。
王凝之摇摇头,接着道:“过两日我帮你跟谢安石告假,你去司州转转,别老是人云亦云。”
“我听阿兄的。”王献之没有争辩,也没有反抗,接受了这个安排。
王凝之这么做,也是想告诉朝中众人,他不会同意那个方案。
郗璇刚好重新回来,问道:“你安排他做什么?”
王凝之收起表情,回道:“他在京城待久了,静极思动,想出去转转,我建议他去洛阳,还可以顺便看看子重。”
郗璇狐疑道:“怎么你一回来就让他走?”
“有我陪着阿娘还不够吗?”王凝之笑道:“我这次会在京城住上些日子,正好放他出去透透气。”
郗璇一想,觉得有理,欣慰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接下来的时间,王凝之继续陪着郗璇闲话,一直聊到夜间,郗璇觉得乏了,两兄弟才一起退了出来。
王凝之长舒口气,也有些疲惫,对王献之说道:“这两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家收拾下东西,随扈人员我会安排好的,你就当出去游历山水。”
王献之默默点头,犹豫道:“阿兄,我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谈不上,”王凝之摇头道:“官场上就是如此,所谓盟友,也难免各自算计,他们觉得司州在王家或者别家手里都一样,但你是我兄弟,不该这么想。”
京城的风向王凝之并不陌生,当年无欲无求的郗愔,就是这样取代被桓温忌惮的颍川庾氏,坐上徐州刺史的位置。
这件事还是王凝之在背后撺掇谢安操作的,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桓温忌惮的人变成了他王凝之,其他人又想重演这一幕。
朝廷,或者说各大世家,不愿意司州落入桓家手上,但又不愿意硬抗桓温,所以想两头不得罪,换个人接手司州。
不过他们都小看了王凝之,他可不会逆来顺受,在洛阳那种地方待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任人摆布?
再说了,司州可不是后方的徐州,换个人过去,能不能抗住秦、燕两国接下来的反击都是问题。
到时候桓温没得到,建康朝廷没拿住,就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