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气息越来越浓。
朱序抵达青州后,王凝之立刻传令,命朱序整顿好青州事务后,集结三万青州军,等候他的下一步指令,随他一同北上伐燕。
五月,朝廷承诺的战船长途跋涉,沿之前桓温北伐时疏通的水道,从长江进入淮水,再由济水进入黄河,到达孟津。
王凝之亲自赶赴孟津关,接收这支数量庞大的船队。
晋朝水师最强大的时候,是在灭吴之后,一方面为了渡江,王濬在蜀地造船七年,另一方面则是统一孙吴后,收编了强大的东吴水师。
再往后,就是急剧的衰落期了,直到永嘉南渡。
偏安江左之后,水师的重要性再次提升,建康重拾了孙吴时期的防守策略,凭借天险和水军,防守来自北方和长江上游的敌人。
所以在眼下,晋国战船充足,对王凝之的这条要求答应得很爽快。
王凝之这次出门,带上了三小只,为他们讲解道:“曹魏时期,京兆杜氏的杜畿就曾在孟津这里打造楼船,可惜在一次试航中,遇上了大风,楼船沉没,他也溺水而死。”
三人之中,王殊读书最多,抢着说道:“我知道,后来他的孙子杜武库在世祖武皇帝的指挥下,率水军渡江,灭了孙吴。”
杜武库是指的杜预,他博学多才,所以时人如此称呼,他也是史上第一个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人。
世祖武皇帝自然是司马炎了。
王凝之笑道:“我不是想说这个,而是想告诉你们这几种战船的区别。”
这个时候的战船,大体分为四类。
一是楼船,船头较高,船身较宽,外观似楼,所以得名,但缺点就是太高,不稳定,杜畿就是那个不好的例子;
二是斗舰,船的两舷设有女墙,士兵们可以躲在后面放箭,这是主力船只;
三是艨艟,船体狭长,机动性好,覆盖生牛皮,具有冲击力,赤壁之战中,周瑜放火用的就是这种船;
四是走舸,就是快速的小型战船,黄盖在实施火攻前,大船后面便拖了几条走舸方便跑路。
王凝之一边讲,一边观察着三人的神色。
王殊满是好奇,根据父亲的讲解,对着不同的战船一一看过去;何无忌则边听边点头默记,显得十分严肃;刘裕还有些不适应,局促地四处张望。
讲解结束,战船的清点也告一段落。
有了这批战船,王凝之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你们知道我为何要征调这么多战船过来吗?”
这回王殊没有回答,看向何无忌。
何无忌沉声道:“为了逆流而上,从水路牵制进攻崤函道的秦军。”
王凝之点头,“在这么一截困难的河道行船,少不了舟毁人亡,你们怎么看?”
这下何无忌都不吱声了,反而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刘裕答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能达到目的就行。”
王凝之继续问道:“那是战船重要,还是士卒重要?”
“当然是人重要,”王殊答道:“船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王凝之对儿子的回答没有表态,问另外两人,“你们觉得呢?”
何无忌先答,“人重要,只要人还在,就可以另想办法。”
刘裕想了想,“我这么说可能不对,但我觉得在达成目的前,船更加重要,因为只有船过去了,这次的行动才有意义。”
三个人的回答侧重点都不同,王殊觉得人最重要,何无忌觉得人比船重要,刘裕则是纯粹的军人视角。
王凝之没有点评几人的对错, 便让他们下去。
王殊不乐意了,“阿耶还没有说我们之中谁是对的。”
“自己下去想,”王凝之笑道:“你们要记住,战场上的事,很难用简单的对或错来评价,牺牲或者说取舍,都是必然会经历的。”
三人行礼下去了,一路上王殊还在不停地和另外两人讨论。
这一点王凝之还是很欣慰的,至少儿子没有染上世家子弟最常见的傲慢习气。
战船在孟津重新做了分配,楼船只能当指挥船使用,走舸在黄河之中起不到效果,所以用来牵制秦军的只能是艨艟和斗舰。
王凝之传信刘牢之,让他在上洛、弘农和陕城周边闹出点动静,让秦人以为司州军要反击,从而掩护水军的前进。
不过最大的危险还是来自黄河本身。
数十条战船从孟津出发,在群山之中的河道里穿行,一路走走停停,小心地试探着前进。
饶是如此,还是不断地有战船因暗流倾覆,落水的士兵游得快的,才能逃出沉船时形成的涡流,被后面的船只搭救,不然就会和战船一起,没入浊浪之中。
船队抵达陕城东边的颠軨坂时,战船损失了十之二三,士卒也减少了数百人。
颠軨坂又称虞坂,是春秋时期晋国假道伐虢的必经之道。
司州军在此停下休整,检查船只。
几天后,收到消息的刘牢之率军赶到,登上战船,继续向西,来到陕城外的茅津渡口。
装备齐整的司州水军,对布防在渡口的秦军展开进攻,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夺取了这个连接陕城和河东的渡口,破坏了渡桥。
之后,司州水军继续西进,又拿下了弘农城外的浢津,大军势如破竹,直到夺取了风陵渡口,这才停下脚步。
沿途的守军不停地向长安发送急报,表示晋军水师大举进犯,再不阻拦,就要进入直通长安的渭水了。
长安得知司州的行动后,觉得有些棘手,秦国可没有这样的水军,他们的船只只能在渭水里面跑跑货运。
虽然知道王凝之派出的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威胁到长安,但放任这些战船在潼关外耀武扬威,甚至进入渭水骚扰,秦国的补给变得越发困难。
所以苻坚只能下令蒲阪、弘农和陕城的秦军,在渡口或者河岸上对司州的船队进行攻击,不让司州水军靠岸。
同时在渭水进入黄河的河口处,停靠数艘大船堵住水路,不让司州船只通过。
双方在潼关到陕城的这一段河道内,来回拉锯,秦人不敢下水、晋人不敢上岸,都奈何不了彼此。
不过刘牢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在此完成了兵员的分配,船上的补给更是充足,根本不惧怕继续和秦军耗下去。
半个月后,刘牢之在南岸找地方下船,带人穿过崤函道,直奔孟津。
真正的战斗,在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