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阴城外,五万燕军步卒在主将东海王慕容庄的命令下,拔营而走,试探着向北移动。
然而晋军的反应迅速,谢玄立即率兖州军出营,紧随其后。
大军没走多远,便看到荡阴城城门大开,王凝之带着守军出城,与谢玄合兵一处。
晋军加起来不过四万多人,比燕军略少,但慕容庄没有要交战的意思,保持阵型,缓缓向北进发。
慕容评留下的指令,是让慕容庄将队伍平安带回安阳,如果一切顺利,燕军的骑兵在解救了皇甫真之后,会前来接应。
所以慕容庄一边忐忑地前行,一边望眼欲穿地看着前方。
他哪里知道,慕容评为了保存手上的剩余兵力,已经选择了撤离。
太傅的想法很简单,他甩不开刘牢之和沈劲等人,就算回头会合慕容庄,肯定也是打不过晋军的,那不如给自己留下一支保命的队伍。
这样不管是回邺城,还是迁都龙城,他都不至于被秋后算账。
慕容评这种朴实的想法,害惨了眼巴巴的慕容庄。
大军战战兢兢地走了数里之后,发现了前方尸横遍野的战场,沈劲已经整理完队伍,率军横在正前方。
慕容庄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举目四望,不见慕容评和鲜卑骑兵的身影。
王凝之喊来慕容越和慕容渊,吩咐道:“你们上去劝劝吧,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无独有偶,沈劲也押着皇甫真来到阵前,意思很明显,你们的太尉也降了。
慕容庄北看看,南看看,一时不能决定,毕竟五万大军在手,双方都是步卒,他想要突围,机会还是很大的。
慕容渊刚刚投降,想要表现下,上前高喊道:“大势已去,东海王降了吧,不要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皇甫真和慕容越都没有出声,但神色黯然。
王凝之见他还在犹豫,下令大军上前,沈劲也带着队伍逼近。
慕容渊着急喊道:“东海王不要迟疑了,就算你能逃回邺城,又能改变什么呢?朝廷还会治你一个失利之罪。”
慕容庄环视身边的士卒们,大家正一脸殷切地看着他,显然都不想再战了。
战斗至此,不管是燕国的上层,还是底下的小兵,都知道败局已定,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增伤亡,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皇甫真叹了口气,上前几步,高喊道:“降吧殿下,是我们输了。”
他的头盔被摘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眼含热泪,身体颤抖着。
一个王朝能有多长?可能还不及一个人的一生。
皇甫真从慕容廆时期就为慕容家效力了,经历了慕容廆的草创、慕容皝的立国、慕容儁的鼎盛,直到慕容暐的衰落。
哪怕从慕容廆自称大单于算起,也不过才六十年的光阴,而从慕容皝自立为王算起,更是只有三十余年。
以鼎盛时期的消灭冉魏、占据河北、迁都邺城来算,至今不足二十年。
皇甫真见证了整个燕国的兴衰,他清楚地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在慕容垂脱离邺城的管控,王凝之逐年蚕食燕国的领土后,这个腐朽的朝廷没有迎来救世主。
他不是,慕容评更不是,御座上的慕容暐不是,干预朝政的可足浑氏也不是。
慕容庄看着皇甫真这位四朝老臣,最终扔下了手里的武器。
燕军降了。
王凝之坐在马上,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些恍惚起来,辛辛苦苦到了收获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切不那么真实。
谢玄一直跟在边上,他没有发现姊夫的失态,叹道:“这支队伍一降,安阳无可守,我们终于可以打到邺城了。”
王凝之回过神,点头道:“不错,尽快清点俘虏,押送回汲郡安置,大军抓紧时间,先夺取安阳,不给邺城调整的时间。”
众人得令,各自下去安排,灭国的功劳在向他们招手,所以大家劲头十足。
慕容评绕道渡河、前往安阳之后,身后的刘牢之和沈劲放弃了追击,率军返回。
王凝之听完他们的汇报,思忖片刻,分析道:“以慕容评的性格,知道慕容庄投降后,他多半不会带着那两万多骑兵进入安阳。”
晋军现在占据兵力优势,骑兵入城就是死局。
刘牢之赞同道:“不错,他要么返回邺城,要么继续向北逃。”
王凝之嗯了一声,又道:“还不至于直接北逃,邺城还有禁军拱卫,又是一座坚城,我们还需要花点功夫。”
邓遐笑道:“燕军兵败如此,已经毫无士气,坚城又能如何,还不得人来守。”
“话虽如此,总还是有一番较量的,”王凝之说道:“困兽犹斗,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沉得住气。”
他下令大军渡河,原地扎营,休息一晚,然后率军前往安阳。
慕容评如大家所想的那般,将大部队留在城外,自己进城休息。
辗转反侧地睡了一晚后,亲卫给他送来紧急情报,晋军已经过来了。
慕容评登上城头,看着远远向这边走来的晋军,第一次体验到了王凝之的视角。
黑云压城。
但慕容评的选择截然不同,在发现晋军的第一时间,他便下令撤离,出城会合那两万多骑兵,返回邺城。
如果要守城,邺城肯定比安阳更合适,反正都到这了,也不差这三十多里地。
邺城的城防、兵力和物资储备,都远远胜过安阳。
慕容评的选择在王凝之的意料之中,他留下沈劲驻守安阳,自己则带着大部队继续北上。
邺城的恐慌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地有战败的消息传回,还不断地有败军逃回。
如今连他们的太傅都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慕容评率军回城后,递上一份请罪书,便回家待罪去了。
可足浑氏气得想砍了他,但慕容暐劝住母亲,说道:“如今京中的兵力加起来尚有七、八万,粮草充足,城墙坚固,足以一战,但若是这个时候内部起了纷争,那就彻底完了。”
“要不是他屡战屡败,何以至此?”可足浑氏怒道:“斩了他,可以提升士气,稳定军心。”
慕容暐苦笑道:“上庸王在朝中经营多年,这回还带着部队入城,我们要是对他动手,还不一定谁先死。”
母子俩都是一阵绝望,相顾无言。
这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脸恐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晋……晋军到了,就在城外。”
慕容暐从御座上站起,长叹一声,“慌什么,燕国还没亡呢。”
说完他不理会可足浑氏,迈着大步向宫外走去。
身为慕容家的子孙,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想继续窝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