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后半夜,王凝之总算理出点头绪来,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谢玄打了个呵欠,“不知道去追慕容暐的人怎么样了?”
王凝之起身伸了个懒腰,“慕容评高估自己的领导力了,龙城距离邺城千里之遥,步卒肯定是逃不到那里的,骑兵跑久了也会散。”
“姊夫的意思是抓到他们没问题?”谢玄问道。
王凝之摇头,“我只是说他们的队伍保不住,至于能不能抓到人,那要看运气。”
谢玄好奇道:“抓到了燕主,姊夫打算怎么处理?”
“扔给建康,让他们高兴下,”王凝之揉了揉眉心,“走吧,我不离开皇宫,你也不安心。”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表面上还是顾及点,省得那帮人找麻烦。”
王凝之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出去。
两人从司马门出宫,早有人收拾出了几处王公的宅邸,供他们暂时居住。
慕容暐和慕容评出城后,率军沿着漳水一路北上,途径广平,进入巨鹿境内。
步卒慢慢掉队了,骑兵被刘牢之冲得七零八落,北上的途中布满一脸迷惘的燕军士卒。
刘牢之大声鼓励麾下的将士们,“拿下慕容暐,使君肯定不吝赏赐,钱财美女,官位田宅,应有尽有。”
晋军的骑兵们纵情欢呼,奋力疾驰。
前方的燕军听到后面的动静,更是没了斗志,骑兵脱离大队的越来越多。
慕容暐有些扛不住了,他没上过阵,骑术也平平,能坚持这么远已是大不易。
孟高见状,对着慕容评高声喝道:“陛下需要休息,我们人数仍占上风,不如先解决了这支追兵,再继续赶路。”
年迈的慕容评其实也有些累了,但他哪里敢回头,厉声道:“不可停下,你将陛下带上,继续赶路。”
孟高怒道:“如何能与陛下共乘一骑!”
慕容评比他更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你要不愿意,那就将陛下绑在马背上。”
孟高还要在争,慕容暐打断他,“事急从权,我愿与将军共乘,抓紧赶路吧。”
眼下逃命第一,天子的身份又不能让他跑得快些。
孟高无奈,只能称罪,然后纵身一跃,上了慕容暐的马匹,接过缰绳,挥舞马鞭,继续赶路。
追逐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亢奋的晋军自然是不知疲惫,可逃命的燕军受不了这个罪,人数越来越少。
后面的刘牢之并不理会这帮逃兵,只要他们不挡道,任由他们离开。
见燕军人数变少,刘牢之命令晋军半数人下马,空出马匹跟着自己继续追赶。
在他的提前准备下,晋军可以换乘马匹,一点点拉近距离。
慕容暐两人一骑,马匹更是不堪其重,突然前蹄一软,将背上的两人甩了出去。
孟高抓紧慕容暐,在空中艰难转了个身,自己后背着地,护住慕容暐。
慕容评冲出一大段,见小皇帝人没了,着急地调转马头,想要重新带上他。
可刘牢之已经带人疯了似的杀了上来,几名愣在原地、挡住道路的燕军被当场格杀,鲜血四溅。
孟高和艾朗二人带着数十人拦在慕容暐面前,喊道:“陛下快走,我们抵挡一阵。”
可慕容暐真的跑不动了,呆坐在地上,没有动弹。
孟高让艾朗带上慕容暐先走,自己留下殿后。
说完他举起手中长槊,迎向刘牢之。
刘牢之咦了一声,挥枪隔开孟高的一刺,大笑道:“鲜卑还有勇士吗?”
孟高厉声喝道:“如何没有!”
他举起长槊横扫,打落一名靠近的晋军。
刘牢之策马上前,挺枪架住他的长槊,两人在慕容暐身前厮杀起来。
刘袭和诸葛求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纵马冲向慕容暐,与数十名忠心的护卫战作一团。
慕容评见形势不对,顾不得回救小皇帝了,带着自己人继续往北逃去。
孟高与刘牢之交战数个回合,力有不逮,被刘牢之当胸一枪扫落马下,跌在慕容暐身前,口吐鲜血。
艾朗拿起长槊,上前两步,打算继续作战。
呆滞的慕容暐被血溅到身上,总算有了反应,大声喊道:“我愿降!我愿降!”
他一口气喊了数声,直到交战的双方停了手。
月光撒在众人身上,慕容暐绝望的呼喊声充斥着这一小块战场。
占据河北数十年的慕容燕国,在这样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以这样一种不那么光彩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刘牢之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暐。
慕容暐喊完投降,俯身看向躺在地上的孟高,他满脸是血,气息奄奄,显然是不行了。
刘牢之那一枪,已经断了他的生机。
孟高最后看了眼自己效忠的君主,挣扎着说了句,“活下去。”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溢出。
慕容暐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孟高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却无力地脑袋一歪。
刘牢之长叹一声,“是条汉子,护主而死,死而无憾。”
慕容暐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恢复了痴呆的模样。
刘牢之看向北方,慕容评已经跑得没影了。
不过对于晋军来说,抓到慕容暐就够了,像慕容评这样的人,跑了就跑了,说不定对晋人来说,还是件好事。
带上慕容暐和这些降卒,刘牢之顾不上休息,原路返回。
沿途其实都是燕国的郡县,里面还有燕国的官军和百姓,可大家都没有出城勤王。
慕容暐和慕容评就没打算在中途停留,毕竟邺城都守不住,这些郡县如何能抗住王凝之的大军,还不如直接退回龙城,再做打算。
邺城北门,王凝之带人在门口迎接慕容暐。
怎么说他都是燕国的皇帝,该有的体面还是得给。
慕容臧和慕容绍等人也被王凝之带在身边,看着衣衫带血、狼狈不堪的慕容暐,这些人都垂下了头。
王凝之上前行了一个外臣的礼,说道:“军士无礼,冒犯陛下了。”
慕容暐苦笑道:“王使君客气了,如今我已是阶下囚,哪还有什么陛下。”
王凝之笑道:“陛下就不该听慕容评的话,选择逃走,早些投降,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慕容暐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尊严,解释道:“狐死首丘,我只是想回去死在祖先的墓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