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将这帮乌合之众带下去后,王凝之看向面色惨白的许叔之。
“怎么样,你也瞧见了,我可不是有耐心的人,你现在交代,还可以保住你和家人的性命。”
许叔之迟疑着问道:“我若是将那些人供出来,许家能保全吗?”
他指的是全部,而不仅仅是人。
王凝之冷笑道:“你高估自己的价值了,有了刚才那帮蠢货,不需要你,我也能将他们一个个抓出来。”
许叔之忙道:“我还知道更多情况,请王公给个机会。”
陈特在边上喝道:“居然还敢谈条件,是小看我们的能耐,觉得我们查不到吗?”
许叔之连称不敢,趴到地上,“求王公赐一条活路。”
王凝之轻声叹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闹上一场,会稽的许元之来了,你带着家人跟他南下去吧。”
许叔之浑身一抖,答应下来。
王凝之的意思很明白了,人可以走,身外之物全留下,高阳许氏,从此远离高阳。
让陈特将许叔之带下去交代问题后,王凝之站起身,对百姓们说道:“清查土地和人口一事,不是我需要补充军队,更不是为了贪财,而是要将隐瞒不报的土地拿出来,分给那些没有身份只能为奴的流民。”
“还有在场的诸位,若是家中正丁田亩数少于五十的,官府会在这次清查之后,为你们补到这个数,多余的不论,但需要按实际田亩数课税。”
在晋朝的土地税赋政策里,以十六岁至六十岁为正丁,十三岁到十五岁、六十一岁到六十五岁为次丁,按户数缴纳绢帛。
这是人头税,丁男每年交纳绢三匹,绵三斤,丁女及次丁男减半,边郡的再减。
至于土地税,立国之初国家施行的是占田制,因为人口减少、土地荒芜,所以朝廷鼓励百姓开荒,以男子七十亩、女子三十亩为限。
其中需要课税的,则是男子五十亩,女子三十亩。
这些政策的施行,是促成太康之治的主因之一。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不过十年,晋国就急转直下,尤其是北方,再次乱成一团。
王凝之的话让在场的百姓十分陌生,朝廷分地,还有这种好事吗?
众人互相对视,心存疑惑,但都不敢说话。
王凝之看出大家不信,随手指了指站在前面的一人,“你出来。”
被点到的幸运儿看了下身侧,可两边的人纷纷避开他,将他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汉子哆嗦着上前,跪倒在地,“使君明察,我家没有多余的地,更没有收留流民。”
王凝之笑道:“站起来回话。”
中年汉子颤颤巍巍地起身,低头垂手。
王凝之问道:“你说你家没有多余的地,可是丁亩少于五十?”
“正是,”那汉子答道:“使君可以差人去查,我绝对不敢虚报。”
王凝之笑道:“很好,你现在就去府里,将家里的人口和土地如实登记在册,我立马让衙门从许家的田产里给你补齐。”
汉子忍不住抬起头,大喜道:“真的吗?”
说完他又觉得不合适,赶紧低下头。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王凝之点头道:“只要你如实上报,以后按规矩课税,我保证没人会找你麻烦。”
那汉子赶紧跪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兴冲冲地去了。
王凝之又问:“就这么简单,诸位还有疑问没?”
看热闹的百姓们这下激动了,高声问道:“我现在去登记,马上就能分到土地吗?”
王凝之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现在只能说先到先得,但大家放心,我算过高阳的人口和土地,丁亩五十,绝对不是问题。”
众人喜笑颜开,蜂拥着往衙门里面跑去。
见事情解决,慕容评走过来,请罪道:“此次我险些犯错,请王公责罚。”
王凝之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小心,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那个年轻时英勇善战的鲜卑将领联系到一起,叹道:“府君辛苦了,等高阳的事办完,我会挑几个庄园送给你。”
慕容评尴尬地点头谢过。
年迈的他享乐多年,眼下又为子孙所累,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将城中的事交给慕容评等人之后,王凝之率军返回了城外的军营。
郗超看到他,问道:“这么快就解决了,杀人没?”
王凝之瞟了他一眼,怪道:“杀谁,许家的人吗?”
“许元之都来了,你怎么会杀许家的人,”郗超笑道:“你看着不讲情面,但骨子里却是个心软的人。”
王凝之不屑道:“我只是不滥杀,许家人杀之何益?今日有人大庭广众之下供出范阳卢氏,若他们不乖乖过来求饶,你看我杀不杀。”
郗超点点他,“还嘴硬,卢家和你又没有交情,你当然杀得心安理得,可许家不过沾了上一代的一点渊源,你便轻易放过了,就你这性子,以后南下建康,岂不是畏首畏尾。”
“还想不到那么远,”王凝之笑道:“这次正好让许家的人回去传传话,让那帮人有个心理准备,别挑衅我就行。”
郗超摇头道:“对付那帮人,可不能手软,不然他们怎么会服。”
桓温杀起好朋友殷浩和庾翼的家人,可是没有一点犹豫的,郗超觉得成大事者,就该如此。
“知道了,”王凝之从善如流,“到时候让你领军南下,杀个血流成河。”
郗超知道他这是玩笑,便不再多说。
毕竟王凝之说的也对,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建康的人要醉生梦死,那就随他们去吧,太早把那帮人逼急了,对眼下的王凝之不是什么好事情。
到了北方之后,郗超才能真正明白王凝之对建康的态度,那就是你们先玩着,等我搞定了北方,饮马长江之时,你们再过来给我执鞭坠蹬。
乱世是靠实力说话的,不是出身血统,更不是名士风范。
等刀架到脖子上,多高的门阀、多大的名士,也得服软,不是每个人都是嵇康的。
王凝之想起一事,又道:“卢家还打算请慧远法师过来,到时你接待下,就不要让高僧掺和到这些俗事了。”
郗超应下,笑道:“真令人期待下一次的集会。”
这个虔诚的佛教徒期待的不仅仅是高僧的到来,还有关东士族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