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的行刑,一直持续了数日。
刑场之上血流成河,城头上挂满了卢家的人头。
两百年的世家,至此烟消云散,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关东其他世家噤若寒蝉,不管内心怎么想,至少明面上都向王凝之表示了臣服,交出瞒报的土地和人口。
至于那些匪患,在王凝之的大军北上之后,便已销声匿迹。
范阳卢家说没就没了,乱匪这样的威胁更是毫无意义。
王凝之没有等到清河崔氏交人,所以在范阳事了之后,立刻率军南下,进入清河郡。
崔逞和崔潜等人收到消息,带着族人出迎十余里,早早地在城外等候。
战马之上的王凝之不复临漳城中的褒衣博带,一身甲胄,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不怒自威。
崔逞已在王凝之府中任职,此次家族面临生死存亡,崔潜紧急将他召回,想要一起面对杀红了眼的王凝之。
骑兵带起的尘土,扑簌簌地落在道路两旁的崔家人身上。
亲卫们纷纷闪开,拦在崔家人面前,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光,后面一排军士则举起了手中的硬弩,箭尖刺眼。
崔家人何曾受过这个气,但卢家的血迹未干,连一向高傲的崔逞都低下头,恭敬地向王凝之行礼。
王凝之踏马而出,也不和他们磨叽,平淡说道:“我已查明,卢邈、卢嘏兄弟就在清河,你们是要我动手,还是主动交出来。”
崔潜本来打算将卢家兄弟直接人间蒸发了,但崔逞阻止了他,王凝之都做到这一步了,若是拿不到首恶,此事就不算完。
到时候大军在崔家一通搜捕,说不定查出别的问题,崔家可没必要给卢家殉葬,不如牺牲几名族人,将卢氏兄弟交出去。
于是按出发前商量好的说辞,崔逞上前说道:“特来向王公请罪,族人囿于亲情,私自收留了卢氏犯人,事先我等并不知情,这两日才查明情况,已经将二人逮捕,等候王公发落。”
陈特在一旁冷笑道:“好生巧合的说辞,王公在北上之前便已质询过崔家,你们迟迟不回复,如今大军压境,人就刚好查到了?”
崔潜解释道:“收到王公的公文后,我们一直在家族内部查问,但卢氏犯人娶的我崔家女子,又花重金收买人心,几个族人不识大体,这才犯下大错,我已将这几名族人拿下,一并交由王公处置。”
王凝之仍不满意,说道:“燕国在时,你曾任黄门侍郎,如今却隐居乡里,莫不是觉得我不配?”
崔潜立马道:“不敢,王公若有驱使,无有不从。”
“很好,”王凝之下令道:“将卢氏兄弟押往临漳城,崔家族人藏匿犯人,着清河城中斩首示众,范阳太守之位空缺,由崔潜接任。”
交出卢氏兄弟倒还罢了,毕竟崔家已经服软;
但在清河城中处决崔氏的人,还要示众,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至于让崔潜接任范阳太守,更是羞辱,天下人谁不知道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的关系。
但崔家人不敢拒绝,咬碎了牙答应下来。
王凝之这才点点头,又道:“听闻崔府君家有麒麟儿,自小才智过人,被称作冀州神童,为何不去临漳城入学?”
崔潜之子崔宏,历史上辅佐道武帝拓跋珪,拓跋鲜卑将国号由“代”改为“魏”,便是他的提议,他的长子则是鼎鼎大名的崔浩。
当然,这个时候拓跋珪才两岁,崔宏还顶着神童之名,尚未出仕。
“都是世人谬传,”崔潜知道王凝之的意思,无奈道:“不过小儿从未出过远门,也是时候出去长长见识了。”
王凝之笑道:“崔府君这话不差,天地广阔,总窝在一个地方不算能耐。”
崔家人敢怒不敢言,纷纷低头。
王凝之心满意足,不再进入清河城,留下陈特和部分军士,自领大军返回临漳。
陈特没有和崔家人套交情的意思,率军离开,直奔清河。
崔家人再次接受漫天尘土的洗礼,不过这回总算可以举起衣袖捂住口鼻。
一阵咳嗽之后,崔潜对崔逞说道:“今日虽家族得以保全,但我等颜面扫地,真不知其他世家会如何看待我们。”
崔逞恢复了高傲,“他们不是一样选择了屈服,大家都一样,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
崔潜一想也是,叹道:“去年都还在传他王叔平礼贤下士,卢家的事情之后,这风评只怕得翻转过来了。”
“我看不会,”崔逞说道:“这次是卢家自寻死路,才连累的我们,若不是发生这种事,只要交出隐瞒的土地和人口,王叔平并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崔潜苦笑道:“哪有你说的这般轻巧,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崔逞并不在意,“以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了。”
他知道崔潜指的是设立书院和提拔寒门之事,但这些都暂时还影响不到崔家的地位。
哪个世家不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大不了就退一步,不学卢家这样就行了。
返回临漳后,王凝之收到建康传回的最新消息。
南郡王桓温去世,爵位由其幼子桓玄袭封,桓家部众由丰城县公桓冲统领。
原世子桓熙与桓秘、桓济密谋夺权,被流放至长沙。
一个时代落幕了。
王凝之叹了口气,让人带上酒,前来找郗超。
郗超正在府中发呆,听说王凝之过来,慌忙起身相迎。
王凝之径直入内坐下,“心情不佳,特来找嘉宾饮酒。”
郗超让人取来酒具,两人都不说话,默默满饮数杯。
沉寂之后,还是郗超率先开口,“桓公离世,于叔平你去一大敌,为何心情不佳?”
王凝之又饮一杯,郁闷道:“为他可惜,有进一步的能力,却没有进一步的决绝,又为自己焦虑,人已到中年,前路依旧艰难。”
郗超理解地点点头,桓温算是给王凝之做了个不好的示范,从风光无限到憋屈落幕。
“我北上之前去见他,他觉得遗憾,但也放下了。”
王凝之苦涩地轻笑两声,“我现在有些懂他了,敌人太多,千头万绪,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停下来,思考继续下去到底值不值。”
关东士族的问题稍微解决,但北方的战事还没下文,慕容垂和慕容德仍割据一方,秦人对洛阳虎视眈眈,他和建康朝廷形同陌路……
如此种种,让心性强大的王凝之在收到桓温的死讯后,都难免心生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