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临漳城十分安静,家家闭户,昏暗的街道上,只有巡逻的军士在外走动。
叛军抵达漳水后,临漳城门已关闭,先前逃进城内的百姓被刺史府安置在铜雀园一带的空地上,并提供取暖的篝火和简单的食物。
郗超的府上灯火通明,他仍在案前忙碌着,援军估计还得几日才到,现在正是临漳城最危险的时候。
王殊坐在边上,郗超每处理完一道文书,就递给他查看,时不时考考他,或者询问他的意见。
一直到午夜时分,郗超才放下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说道:“今日就到这吧,你先回去休息,明日还是先上城巡视一圈,再到我这里来。”
王殊起身行礼,谢过他的指点,带着一旁睡眼惺忪的刘裕就准备离开。
郗超突然道:“夜黑风高,出门要小心戒备。”
王殊点了点头,“叔父放心,何阿兄带着阿耶留下的护卫在外等候。”
郗超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随即坐下。
夜幕之中,几人出了郗超的府邸,王殊登上门外等候的马车,何无忌和刘裕骑马在两侧随行,护卫们在四周围成一圈,一路返回刺史府。
燕国灭亡后,司马门外诸多贵族高官的宅邸都空了出来,王凝之便将众人都安置在这一带居住,方便日常的联系,当然,也有监管之意。
夜深人静,马车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格外清脆,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冷风一吹,让打了一晚上瞌睡的刘裕都清醒过来。
离开郗超家,顺着宽阔的石板路往北走不多远,便是王凝之的府邸了。
路过一处宅子的时候,何无忌紧了紧手里的长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黑暗之中,那处宅子的大门突然被拉开,一群手持利刃的武士杀了出来,大喊着冲向马车。
拉车的马匹受到惊吓,打着响鼻,停在了原地。
何无忌高声喝道:“保护小郎君。”
周围的亲卫迅速上前,缩小保护圈,将马车车厢围了起来。
行刺的武士们快速向前,几人举起长枪,奋力地向车厢掷去,但坚固的车厢并未被洞穿,一杆长枪从车帘处刺入,扎在了对面的木板上,尾端还在晃动。
亲卫们托起硬弩,开始反击。
街道上的寂静被打破,充斥着破空声和喊杀声。
周围的几处宅子陆续亮起灯,但都没有开门,有人爬上院墙向外面张望。
何无忌已经认出为首一人,厉声喝道:“慕容渊,王公饶你一命,你为何恩将仇报?”
慕容渊并不回答,带着人继续往前。
做都做了,身为慕容家的子弟,他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双方很快在马车边上短兵相接,战成一团。
奇怪的是,外面打成这样,车壁上都钉着几杆长枪,但里面却仍毫无动静。
慕容渊在死士的掩护下来到车厢外,一枪向里面搠去,却扎了个空,被长枪带起的车帘漏出车厢的内部,空空如也。
他愤怒地大吼一声,转身想要离开,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小腿,让他屈膝跪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杆长枪猛地砸中他的后背,让他向前栽倒,几人上前,死死地按住他。
慕容渊趴在地上,没有反抗。
不远处,马蹄声再次响起,郗超和王殊在一队士卒的护卫下来到现场。
慕容渊被人架着胳膊拉起来,腿上的伤口正在往下流血,他浑然不觉,冷冷地看着前来的二人。
郗超叹息道:“何苦来哉,临漳城就这么大,你真当那些小动作可以瞒过我们吗?”
慕容渊仍不吱声,面色冷漠。
郗超杀人诛心,问道:“你这段时间可不止收罗到这么点人,让我猜猜看,剩下的是不是派到铜雀园那边,准备打杀进城避难的百姓,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打开城门,放外面的叛军入城?”
慕容渊的眼皮跳了跳,“原来你们都知道了,那为何不提前阻止我?”
“为什么要阻止?”郗超寒声道:“王公仁厚,打算放过你们慕容家,可我早想将你们一网打尽,现在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
慕容渊终于不淡定了,大喊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郗超讥讽道:“说得轻巧,但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些隐患?慕容凤来一次,你又来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不如全杀了,永绝后患。”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街头出现大队的军士,将慕容家的几处宅邸团团围住。
慕容渊愤怒地大喊起来,“郗超,你母丧不归,还大开杀戒,无辜株连,真是天理难容。”
郗超的脸色更白了,摆摆手,几名士兵堵上慕容渊的嘴,将他带了下去。
王殊低声道:“叔父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们觉得杀了你,你父亲肯定会让很多人陪葬,”郗超解释道:“一旦得手,城中的那些鲜卑人到时别无选择,只能和他们一起造反。”
慕容渊暗中招揽人手的事,早在陈特和何无忌的监视之下。
这段时间,郗超故意让王殊晚归,就是给他这个机会。
但慕容渊不知道的是,在城外的叛军赶到前,每晚的车厢里就都是空的了。
王殊只是在门口露了个脸,虚晃一枪,便在一圈人的遮挡下下了车。
“铜雀园那边不要紧吧?”王殊说道:“他们要对百姓下手,我们还是尽快赶过去。”
郗超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带他们去吧,到了现场,不要手下留情,叛逆之徒,一个都不能放过,然后好好安抚百姓。”
王殊还要再问,郗超已经一脸疲惫地转身离开了。
临行前,他吩咐军队将慕容家和燕国旧臣的宅邸看牢,有擅自出府者,格杀勿论。
王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明悟。
何无忌和刘裕凑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郗长史不去了吗?”
王殊嗯了一声,调转马头,“他都安排好了,我们过去善后就行,走吧。”
大街上很快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的斑斑血迹,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