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端坐着刚刚复国登基的燕主慕容垂。
慕容令、慕容宝诸兄弟和高弼、段崇等燕国旧臣分坐两侧,齐刷刷地看着在殿中行礼的慕容臧。
他一丝不苟地拜见了燕国陛下,递上王凝之的书信,然后目不斜视地束手而立。
慕容垂看信的功夫,慕容凤忍不住对着慕容臧嘲讽道:“我们慕容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叛徒?投降也就算了,还有脸回来给仇敌当使者。”
慕容臧权当没听见,默不吭声。
慕容凤又道:“王凝之派你过来,哪里是祝贺,分明就是想恶心我们,我要是你,宁可死,也不会答应做这种事。”
慕容臧仍不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感觉被冒犯的慕容凤大怒,还要再说,被慕容令的一道眼神制止。
慕容垂放下手中的信笺,看向慕容臧,开口道:“关东的族人都还好吗?”
慕容臧躬身回答:“比起当年是不如,但王公也没有亏待我们,慕容绍和慕容冲都深得信任,其他人各有封赏,日子还算不错。”
慕容垂点点头,又问:“其他燕国旧臣情况如何?”
慕容臧答道:“皇甫真和崔逞那些人都进入公府效力,封氏、申氏和高氏等大族也派出子弟在各地为官。”
“鲜卑族人和丁零、乌桓等族的人呢,”慕容垂继续问道:“大家对王凝之的治理可还满意?”
慕容臧一改之前的有问必答,迟疑道:“我很少外出,这个不太清楚,但想来应该是满意的,不然上次丁零人作乱,就不该只有那么点人响应了。”
慕容垂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慕容凤再次开口:“此乃妄言,王凝之占据关东时日尚短,不可能这么快收服所有人,之前的范阳卢家和丁零人翟斌就是例子,所以不是族人们对他满意,而是摄于王凝之的威势,大家选择了暂时蛰伏,若是陛下兴兵东进,局面就不一样了。”
慕容垂没有表态,转而问慕容臧,“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这纯粹是想当然耳,”慕容臧并不是没脾气,被慕容凤接连挑衅,他反击道:“卢家和翟家那完全是看不清形势,妄自尊大,自取灭亡,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蠢,会被一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挑唆着造反的。”
慕容凤站起身,喝道:“你这个无耻叛徒,说谁呢?”
慕容臧也不客气,侧过身子瞪着慕容凤,“就说你,你父亲宜都王死于战场之上,你就算要报仇,也该找刘牢之,怎么不去,是不敢吗?”
两人均是怒目圆睁,各自往前一步,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慕容垂咳嗽一声,叹道:“同为一家人,彼此都不能信任,互相猜忌、争斗,若非如此,国家怎么会亡,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丢了关东?”
慕容臧回过身,“陛下说得是,但我素无大志,能力有限,所以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此行的目的,我解释过很多遍,只为送信和祝贺,不想其它,陛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
慕容垂想了想,说道:“回去告诉王凝之,我们之间的仇化解不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跟他算的。”
慕容臧躬身称是,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大殿。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一起看向慕容垂。
慕容垂的脸上波澜不惊,明白王凝之派慕容臧过来,只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立马翻脸。
方才的话已经给了答案,不会,因为他还没有翻脸的资本。
“我们眼下的大敌仍是关中,秦国灭代之后,对我们的威胁更大,所以我决定率军北上,与秦人争夺阴山一带。”
这是慕容垂深思熟虑后的决断,鲜卑铁骑善于野战,去草原上更有发挥的空间,还可以收拢更多的游牧部族,壮大实力,静待时机。
王凝之不管是和关中、还是和江东之间,接下来都不会太平,只有出现动荡,才是鲜卑人重新崛起的机会。
就如同当年鲜卑人趁着冉闵自立、中原大乱之际,夺取关东一样。
众臣拱手称是。
慕容垂命太子慕容令留守平阳,慕容农和高弼镇守河东,慕容楷还镇太原,自领慕容宝、慕容凤等人前往平城,与秦军争夺草原。
慕容臧离开燕国皇宫后,带着护卫一路返回洛阳,向王凝之交差。
他如实地将情况讲了一遍,包括和慕容凤的冲突,又将慕容垂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凝之笑着说道:“辛苦,这一趟委屈你了。”
慕容臧摇摇头,“谈不上委屈,我就是贪生怕死,被他们瞧不起也正常。”
“谁又比谁高尚呢?”王凝之叹道:“身逢乱世,有人想趁乱而起,有人却只想活下去,大家各走各的道就是了。”
慕容臧犹豫着问道:“王公会和并州开战吗?”
王凝之笑道:“现在应该称呼为燕国了。”
慕容臧报以苦笑。
“暂时不会,大家现在还是一同抗秦的盟友,”王凝之答道:“但就像燕主说的,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慕容臧长吐一口气,迷茫道:“一统天下,就这么有诱惑力吗?”
“不全是因为诱惑,也是为了自保,”王凝之感慨道:“教你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慕容臧默念了一遍,叹息着退下了。
谢道韫从屏风后出来,笑道:“这话新鲜,可未免霸道了些,照这么说,拿下并州,还有关中,拿下关中,还有凉州,拿下凉州,还有西域,岂不是无休无止?”
“站在国家的角度,防范之心不可无,忘战必危,”王凝之笑着解释道:“我又不是说要打下全世界,但道理上就是我说的那样。”
谢道韫在他身边坐下,开口却是别的事情,“阿羯来信,说他夹在你和谢家之间,有些为难。”
王凝之问道:“他是向你抱怨,还是征求意见?”
“应该算是抱怨吧,”谢道韫笑道:“你让他去陕城,他有些心动,但他担心叔父那边不同意,所以迟迟没有决定。”
谢玄若是放弃兖州,选择改任雍州刺史,那在建康朝廷的眼里,就是他彻底倒向了王凝之。
因为兖州的位置极为重要,是朝廷对河北的第一道防线,又紧挨着司州,对洛阳的威胁极大,而陕城却是王凝之进攻关中的前哨站。
所以站在世人的视角,谢玄这是放弃了给朝廷看守门户,转头去给王凝之当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