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有必要解释什么,但裴相宜还是推开陆西洲的手追了出去。
走廊里不止盛邵钦在,还有傅一城、蒋修铭等人,都是陆西洲的发小好友。
几人皆身高腿长,穿着黑色西装,各有各的姿清逸骨,也各有各的矜贵。
他们大概是不放心陆西洲,所以葬礼结束,宾客散去,他们又一起回来了。
“相宜,西洲怎么样?”傅一城问。
“他睡着了。”
“这两天估计是累够呛,那我们不打扰他了,让他先休息。”
裴相宜点点头:“好。”
他们往吊唁厅方向去,盛邵钦走在几人中央,全程没有看她,他神情很淡,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
裴相宜心头仿若填进一块铅,神思不可遏止地下沉。
她更累了。
傅一城他们离开后没多久,裴相宜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了震。
裴相宜以为是母亲杜秀秀的信息,这两天,母亲杜秀秀时不时会发信息询问她陆家的情况,喜事变丧事,母亲替陆西洲感到分外惋惜。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母亲的信息,是盛邵钦发来的。
盛邵钦:“出来。”
而后,又补一条:“停车场。”
殡仪馆的侧门连着停车场,裴相宜走进停车场,目光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盛邵钦的车,直到她面前的黑色路虎闪了闪灯。
他又换车了。
有钱人换车比她换衣服都勤。
盛邵钦降下车窗:“上车。”
裴相宜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盛邵钦开这辆车,但车内并没有新车那种特有的气味,只一股洁净的、令人安神的清香,有点像罗勒,也有点像薄荷。
“这两天都在陆家吗?”盛邵钦问。
“嗯。”
“没睡过觉?”
“今天早上在休息室眯过一会儿。”
“难怪眼圈黑得跟大熊猫似的。”
“有吗?”
裴相宜抬手去开遮阳板化妆镜,准备查看一下自己的黑眼圈是否有盛邵钦说得那么夸张,她的手指刚触到遮阳板,盛邵钦忽然朝她探身过来。
交叠的姿势,宛如要吻她的角度,裴相宜抓住了车门,头发丝都生了紧张的感觉。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时间像是停了几秒。
“你闭上眼睛干什么?”盛邵钦声音冷静得过分,“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裴相宜无地自容:“不是……只是下意识就……闭上了。”
“下意识。”盛邵钦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裴相宜窘,感觉更说不清了。
“你别误会,那个当下,哪怕是头猪突然朝我靠过来,我都会闭上眼睛。”
“是吗?那你可真特别。”盛邵钦瞥她一眼,“我想换做任何人,有头猪突然朝自己靠过来,下意识的反应都会是避开。”
“我……”
“你不怕猪咬你吗?”他像是在说猪,又好像不是。
可他应该不会以猪喻自己吧。
裴相宜抿抿唇:“所以你把我叫出来,是为了和我讨论猪吗?”
“裴小姐,是你先提的猪。”
“那你把我叫出来到底干什么?”
盛邵钦的手在副驾驶座侧边一碰,“吧嗒”一声,副驾驶座就往后调成了可躺的模式。
“睡吧。”他说,“里面没那么快收场,你也别干熬着。”
裴相宜有些始料未及,原来他把她叫出来,是单纯想让她休息一会儿。
她一开始看到他的信息时,还以为他叫她出来,是询问她和陆西洲搂搂抱抱的事情,然后再揶揄她两句,可他却根本连问都没有问。
果然,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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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相宜是真的累了,几乎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陆西洲的电话吵醒。
陆西洲说殡仪馆这边收尾结束,他们要回陆家了,肖芸芝在找她。
“我马上来。”
裴相宜挂了电话,揉了揉发涩的眉心,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盛邵钦的车里。
盛邵钦并不在车内,她调整好座椅,才看到盛邵钦倚在车头,正望着外头的雨幕抽烟。
她推门下车,盛邵钦听到声音,掐灭烟头,回过身来看她。
“这么快就醒了?”
“嗯,我得走了。”
“里面结束了?”
“是的,谢谢邵钦哥。”他提供的这个空间,让她的疲惫暂时有了缓冲,虽然她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但聊胜于无。
盛邵钦点了点头。
裴相宜转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她:“你今晚住陆家吗?”
“不住,回去处理好陆叔叔的事,我就回学校。”
盛邵钦“嗯”了一声,好像挺满意这个答案的。
裴相宜回到休息室,陆西洲搀扶着肖芸芝正要出来,随行的还有陆家的几个亲戚。
他们依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谁也没有问她去了哪里。
商务奔驰慢慢往岚宫方向驶去,一路寂静,快到家的时候,肖芸芝忽然又哭出来。
裴相宜在陆家十年,她知道肖芸芝和陆添的夫妻感情其实一般偏下,肖芸芝此时哭的或许是她和儿子陆西洲没了靠山的未来。
毕竟,陆西洲毕业就去了国瑞航空,陆氏的业务他从未有过涉猎,陆添走得突然,现在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她和陆西洲忽然就有了“孤儿寡母”的意味。
车子在陆家门口停下,众人刚下车,就看到了门廊下的沈鹿灵。
沈鹿灵一条黑色丝绒长裙,头上簪着白花,眼眶红红的。
流水线般接受吊唁的一天,裴相宜总觉得今天缺了什么,看到沈鹿灵才猛然想起来,今天身为陆西洲准未婚妻的沈鹿灵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葬礼上。
沈鹿灵父母也没有前来吊唁陆添,沈家只来了沈鹿灵她哥沈之恒。
“阿姨,西洲。”沈鹿灵流着眼泪朝两人走过来,“对不起,我今天应该去叔叔的葬礼的,只是今年开年的时候,我妈找大师给我算了一卦,大师说我今年不宜出席任何白事场合,所以我……对不起……”
“没关系,阿姨理解。”哭了半路的肖芸芝转而安慰起沈鹿灵来,“阿姨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你情况特殊,你叔叔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改日有人问起来,阿姨也会替你解释,你放心。”
陆西洲沉默,一个人先进了大厅。
沈鹿灵哭哭唧唧赶紧追上去。
裴相宜看着他们,内心已毫无波澜,她扶着肖芸芝上楼,安顿好肖芸芝后,拿了伞直接离开了陆家。
她算过时间,这个点跑步去地铁站,刚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所以她一迈出陆家的门,就开始加速奔跑。
“嘀——”
短促的一声车鸣在她身后响起。
裴相宜回头,盛邵钦的车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尾随着她。
“你怎么……”
“我家在这里。”
“我知道,可你早就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我就不能回来了?”他朝她招手,“上车,我送你。”
“我能赶上地铁。”
“没睡好又急跑,嫌命长?”盛邵钦一脸正色,“才参加完葬礼怎么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裴相宜听了盛邵钦的话,无端一阵心悸。
她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乖乖收伞上了车。
“你可以再睡一觉,到了我叫你。”盛邵钦说。
“不用。”
裴相宜话落没多久,人已经睡得东倒西歪了。
雨还在下,街灯如染,前路随着雨刷摆动的频率一清一糊。
等红灯的时候,盛邵钦转眸看着她的睡颜。
他向来不喜欢雨天,而此刻,却觉得泥泞里也能长出潮湿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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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添去世后,陆家那边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
有媒体说陆氏群龙无首,陆西洲的大舅哥沈之恒横插一脚,想要接管陆氏,也有媒体说陆家和沈家的联姻出现问题,两家现在已经交恶。
裴相宜在母亲杜秀秀的要求下,中途联系过肖芸芝几次,但除了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其他并不多问,肖芸芝也没有和她多说什么,每次都是匆匆挂断电话。
周五那天晚上,裴相宜忽然接到傅一城的电话。
“相宜,你哥喝醉了,你来夜色接他一下。”
电话那头背景音乐声嘈杂,裴相宜一度以为自己听错,傅一城自己豪车停了一整个楼层,却要她这个没车的去接人?
“一城哥,你送他吧,或者,打电话给我嫂子,实在不行,让陆家司机来接他也行,我没有车,我接不了他。”
裴相宜给了三个选择,但傅一城却执意让她过去:“你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我让你来,不是让你开车,是希望有个人能让西洲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傅一城在电话那头动之以情,“你也知道,西洲父亲刚去世,他最近腹背受敌,和你未来嫂子家关系也变得十分微妙,他挺惨的,你作为妹妹,应该关心他一下,对吧。”
如果单纯只是兄妹,裴相宜当然义不容辞,可傅一城不知道的是,她和陆西洲的关系更微妙。
裴相宜还想拒绝,傅一城抢在她前头直接拍了板:“就这么决定了,我司机已经出发去你学校了。”
他说完,电话一挂,再打回去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裴相宜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起来换衣服去酒吧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