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湾村有一条河,是从淮水河分流出来的旁支。
刚搬进大牙湾村的头一年,赵四郎很是有些不适应。
毕竟他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城里头,城里的大街小巷,基本上都是青石板铺路,还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哪怕阴雨连绵数日,路上也不会出现黄泥堆积的情况。
可乡下不一样。
乡下的路到处可见黄泥巴。
尤其是到了下雨天,昔日一踩便尘土飞扬的黄泥让雨水搅合成泥糊,一脚踩下去,鞋子立马弄得泥泞不堪,简直是灾难。
他郁闷得不行,但又不忍将这份郁闷呈现在脸上。
父亲意外离世,家里面那几个虎狼叔伯们又趁虚而入算计他们孤儿寡母,母亲没办法,这才带着他们举家搬迁,躲到了乡下生活。
跟用瘦弱臂膀庇护他们的母亲相比,他踩一脚黄泥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他无意间发现村里有条小河,靠河岸的水草丛里面还停着一艘废弃的渔船。
于是后面,他每次心情低落时,就会一个人撑着那条破渔船在小河中划啊划,划累了就仰面躺在甲板上,听水草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感受水流拍打船身带来的震动,仰望漫天闪烁的繁星。
他将自己的心事说给黑夜听。
他的心事也只有静谧的黑夜知道。
不曾想,除了黑夜知晓他的心事,竟然还有一个人在旁默默聆听。
——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跑去河边做什么?
——难不成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
——可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啊?十三四岁?
想到十三四岁的沈玉楼,大晚上一个人跑去河边,赵四郎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缩,针扎似的抽痛。
沈玉楼可不知道自己根据一首古诗刻画出来的场景,竟巧妙地适用在了赵四郎身上。
更加不知道赵四郎还因为这个场景,联想到了她夜半去河边轻生。
见赵四郎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又蹙起眉头面露狐疑,沈玉楼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昨天她计划得好好的,帮助赵四郎追求他心爱的姑娘,做他通往幸福道路上的有力助攻。
然而现在真要亲身上阵了,她忽然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看看赵四郎手里的那个木盒,想着这个木盒很快就要被另一个姑娘捧在手里,她胸腔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忽然升起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她忽然生出想把东西再拿回来的冲动。
只是,还不等这个冲动落地,赵四郎已经将那个盒子揣进了怀里,并且对她道:“辛苦你了,谢谢,我会找个机会送给她的。”
一板一眼。
面容也跟以往一样没什么波澜。
哦不对,还是有些波澜的,好像是欢喜?
是应该欢喜的。
毕竟马上就能看见心爱的姑娘惊喜的模样了。
沈玉楼垂下眼眸,悄悄藏起眼底的失落,然后她缓缓呼出口气,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撵走,挤出一抹笑对赵四郎道:“应该的……赵大哥,你要加油哦!”
她真是越来越贪心了。
竟然嫉妒起了那个住在赵四郎心上的姑娘。
老话说得没错,人的欲望,果然是无止境的!
沈玉楼在心里面狠狠鄙视了一把自己的贪婪。
她笑着向赵四郎传授经验:“姑娘家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能找一个对自己知冷知热的人。赵大哥,你这么优秀,只要用心,一定能抱得美人归的……我相信你!”
晨曦笼罩在男人身上,为男人冷峻的眉眼披上了一层柔光。
然而男人的眉心却挤出了一个沟壑深深的“川”字。
——他生气了?
眼见赵四郎抬眼沉默地望着自己,沈玉楼忽然忐忑起来,脑中飞快思索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结果还不等她想出哪句话说得欠妥帖,就见赵四郎眉心的那个“川”字又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嘴角也微微翘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然后那弧度就好像乘了风一般扶摇直上。
沈玉楼:“……”
都说女孩子的心思不好猜。
要她说,男人的心思才是真正捉摸不定呢,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的。
不过别说,平时赵四郎总是板正着一张脸,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笑模样。
没想到这人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沈玉楼忍不住多看了赵四郎好几眼,直到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恍然回神,连忙问道:“啊?什么……不好意思啊赵大哥,我刚才恍神了,没听清楚。”
赵四郎并不着恼,想到她刚才看自己看痴眼的小模样,他嘴角的笑弧又大了几分。
他笑道:“我对姑娘家的喜好不是很了解,以后,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向你请教?”
“……当然可以。”
“那,我现在就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啊?你说!”
“是这样的,我其实也给她准备了件礼物,打算过几天,她生辰的时候,再送给她,但是首饰铺的掌柜娘子又说,那件珠花有瑕疵,金丝太细了,恐容易断裂开,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先试戴几天?等确定不会出问题了,我再拿去送给她。”
“……”
沈玉楼哑然,万万没想到赵四郎会让自己帮忙试用礼物。
赵四郎送给心上人的珠花,她先拿来戴,这成什么啦。
才要开口拒绝,却见赵四郎眼眸黯淡下去,面露窘色道:“你也知道的,我没钱,买不起好的,只能买这种有瑕疵的东西送人……你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一副想讨心上人欢心,却又囊中羞涩的可怜模样。
这下沈玉楼哪还能再拒绝,连忙说道:“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试戴几天检验下质量嘛。”
仔细说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呢。
就是不知道真正收礼物的人日后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放心吧,她不会生气的。”赵四郎笃定道,笑容温暖中透着甜蜜,“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
沈玉楼的关注点都在“好姑娘”三个字上,心想果然是赵四郎心尖尖上的人,听听这评价,真高啊。
因此也就没注意到,赵四郎说这句话时,眼睛是看着她的,目光也过于温柔了些。
她笑道:“不生气就好……珠花呢?”
赵四郎便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
沈玉楼探头瞧去,就见盒子里面躺着一个红梅金丝镂空的珠花。
其中起连接作用的金丝瞧着确实很细。
但那珠花本身也薄若蝉翼,应该也没什么重量吧?
心中才这么想着,赵四郎已经将珠花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抬手要往她头上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