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是那天在寺庙里听见锦鲤摆尾时,从水纹里跃进脑子的想法。
温时溪和余绫踩着花鸟鱼市场渐浓的灯火,像两尾逆游的鱼,穿梭在霓虹浸染的水族箱之间。
“你是不是得挑一条最贵的给他?”余绫看到一笼笼兔子,扯着温时溪的胳膊走过去。
“茜姐说挑一条差不多,好养活的就行。”温时溪本想伸手摸兔子的,看到旁边【不要触碰】的告示牌后就收回了手。
金鱼街拍照很出片,所以余绫才跟着来了。两人暂时把买鱼的任务放下,站在一排排幽蓝的玻璃缸前拍起了照。
“就这个角度,光影超绝!”余绫指挥着,温时溪配合得将脸往左偏一点。
水族箱里突然亮起增氧泵,亿万气泡在她发间升起,温时溪的眼睛亮成星芒,余绫迅速按下快门,将这个粼光时刻定格在画面里。
两人非常默契地交换位置,温时溪接过手机,趁着气泡还未散尽,帮余绫连拍了好几张。
“这张好好好看啊。”余绫放大自己刚才拍的照片,“你都不用修,直接发朋友圈吧。”
温时溪也觉得好看,止不住地欣赏自己。氛围感真的绝了!她准备拿来当头像,“我再调亮一点。”
刚打开修图软件,齐闲庭的信息就弹了出来,【你下班了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信息,8点11分。她是看到“免打扰”的指示灯亮着才出门的。
【齐先生需要什么帮忙吗?我在外面买金鱼,我让其他人过去帮您可以吗?】
对面回复得很快也很突兀,【发个地址给我,我过去自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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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溪她们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坐下,等齐闲庭过来。晚上的蚊子很多,走过来这么一段路,两人腿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
看到温时溪从包里掏出花露水,余绫忍不住调侃一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精致了,出门还带香水。”
“国际大品牌,six god.”
两人面对面坐着修图,余绫突然问了一句,“你看过《恶女花魁》吗?”
温时溪从屏幕里抬眼,“没有。怎么了?”
“里面有一句台词‘只有在鱼缸里,金鱼才是金鱼’。”
金鱼是人工选育的观赏变种鱼,如果被放生,就会退化成普通的鲫鱼形态,颜色会变淡,体型会变瘦。而且鲜艳的体色容易被天敌发现,生存率很低,所以几乎不存在野生的金鱼。
余绫说:“电影里花街那些女人,穿着那么厚的木屐、好几层和服、戴了又高又重的发饰,都是为了满足客人对美的期待和幻想。”
“就像胖胖的金鱼才值钱一样。”她嘴角勾了一下,“女主角最后从花街里逃了出来,即便可能会死,她还是跳出了‘鱼缸’,不再做一条美丽的‘金鱼’。”
温时溪立即在网上搜索了这部电影,“画面很美。”
“对,就是很美,没有那种黑暗的挣扎,一种另类的励志。”
余绫盯着桌上的咖啡吸管,语气里带着自嘲,“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也生活在鱼缸里,但我连金鱼都不是。”
她觉得自己既不漂亮,也不聪明,身处鱼缸,却不是靠美色生存的“鱼”。她只是一片“鱼鳞”,是让鱼闪耀的一个陪衬。
不对,鱼鳞至少能发光,她应该是鱼缸里更不起眼的东西,“我最多只是缸底的水草,连跳出水面的能力都没有。”
“嗳,你明明在说很难过的事,却美得像首诗。”
温时溪这句话让余绫怔愣了两秒,随即笑了出来,伤感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你还怪会安慰人的。”
“我想想我是什么?”温时溪托着下巴,眼睛一亮,“那我就是青苔,只要我疯长,整个鱼缸都得看我的脸色。”
“好!”余绫举起咖啡,“就算是水草也要朝着光的方向生长。”
两杯咖啡在空中相碰,两滴液体从吸管里溅出,就像青苔和水草的孢子,在水流的撞击中浮出水面,借一阵风漂泊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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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闲庭是以为只有温时溪一个人才过来的,看到余绫时表情明显有些失落,但最终没说什么。
金鱼街被霓虹招牌染成一片斑斓,齐闲庭走走停停,水族箱的玻璃映着他模糊的侧脸。
温时溪和余绫跟在他身后几步远,余绫在手机上飞快打字:【你每天都吃得这么好?】发完还偷瞄前方那个被路灯拉长的身影。
温时溪抿着唇憋笑,指尖在屏幕上跳跃:【还行。】
余绫斜斜睨了一眼,将她以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你一个有男朋友的人,还在这春心荡漾,小心我告诉江总。】
她肩膀轻轻一晃,嘴巴像被鱼钩吊住的菱角,那双杏眼里浮着满不在乎的神色,【那咋了,谈恋爱还能剥夺我眼睛的鉴赏权啊?】
【齐闲庭和江总谁帅?】
温时溪不假思索地回了三个字:【江获屿。】
余绫皱起鼻子,嘴角向两边拉扯,无声地“噫”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酸臭味熏似的。
前头齐闲庭的脚步顿了一下,后面两人马上收敛住笑容,背脊瞬间挺得笔直。他走进了一家店,在一缸金鱼前停住脚步,弯下腰用指尖贴在冰凉的缸壁上,金鱼突然甩尾转向,黑豆大小的眼睛与他对视。
温时溪看到鱼缸里有一条霞粉色的,胖嘟嘟的金鱼特别可爱。
角落里,老板手机里短视频音乐戛然而止,她趿着拖鞋走来,伸手捋了一下马尾辫,手腕上两个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
她的目光落在齐闲庭腕上的星空表盘,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靓仔,喜欢哪条?”
“这条叫什么?”他指着一只圆滚滚的金鱼,白色的脸上两颗黑豆眼,漆黑的身子像穿了件优雅的小礼服。
“这是玛丽熊猫。这一条品相好啊,靓仔眼光真好。”
齐闲庭站直起身,抻平了衬衫下摆,“能活多久?”
“养得好的话,5年没问题。”老板伸手在浴缸顶上拍了拍,“配这种进口超白玻璃缸,环境好就活得久。”
温时溪本想说酒店有鱼缸,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别自找麻烦。齐闲庭自己买的鱼缸,养死了也是他的事。
齐闲庭朝老板微微一笑,“就这一条,其他的你安排。”
“好咧。”老板转身拿起计算器,按键发出嗒嗒声,“熊猫玛丽1200,生态缸4080,送您两罐台湾的鱼食,造景……”
余绫立刻给温时溪递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多少?一条鱼1200?
温时溪则淡定多了,自从转到私人管家部后,她每天都处于“金钱认知失真”的状态。
长期面对财富,大脑已经开始模糊了“接触”与“拥有”的边界了,导致她前天在商场看到一个88元的面包时,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不是“好贵”,而是“还行”。
“大老板,鱼您是带走还是邮寄啊?”老板不知不觉已经对齐闲庭换了个称谓。
齐闲庭朝温时溪看了一眼,她立刻会意,“老板,有没有纸和笔,我写个地址和电话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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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金鱼店,温时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道别。
齐闲庭突然开口,“我送你们回去吧。”他单手插兜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温时溪脚边。
“不用麻烦了,”她脱口而出,“我们自己打车就好。”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余绫,对方正假装对街角的奶茶店很感兴趣。
“没事,顺路。”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固执地落在温时身上,像是非要等一个答案不可。
远处传来夜市嘈杂的人声,近处却安静得能听到金鱼店里氧气泵的“咕嘟”声。她张了张嘴,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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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迈巴赫像一尾沉默的黑鱼滑入车流。温时溪挺直腰背坐在副驾驶,双手规矩地搭在膝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后座的余绫悄悄掏出手机,在阴影中飞快打字。
手机在包里“叮”了一下,温时溪连忙拿出来静音,就看到余绫发来的信息,【天呐!我坐上迈巴赫了!!!】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动作轻缓的回复:【我也是第一次坐。】
【我能拍照吗?】
【不能。】
余绫的嘴立即瘪了下去,把手机重重按在腿上。
沉默在车厢里凝结。齐闲庭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似乎也在为这份寂静感到不适。
“我放音乐不介意吧?”他终于开口。
“不介意。”温时溪立刻回答,声音比想象中高了些。
钢琴前奏响起的瞬间,齐闲庭忽然轻笑:“刚才我一眼就觉得那条鱼像熊猫。”
温时溪也笑了一下,“没想到真的叫这个名。”
“喜欢吗?送给你。”
她急忙摇头,“还是放在您房间吧,看看睡眠质量会不会好一点。”
空气又陷入沉默。余绫又发来信息:【好窒息,帅哥还是要有趣的好。】
温时溪正准备回复,江获屿的信息突然弹出来:【买好了吗?我去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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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获屿刚开完例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机屏幕上那句【不用了,齐闲庭送我们回酒店,已经在车上了。】让他下颌线骤然绷紧,他伸手扯松领带,却扯不开胸膛里那团郁结的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