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九年的秋风扫过凉州城,卷起清应寺檐角的铜铃。张澍拢紧褪色的青布直裰,指尖抚过寺墙裂缝里滋生的苔藓。后院荒草深处,一座砖石封闭的碑亭孤峙如坟,老住持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衣袖:“大人!这亭开不得啊——百年前封亭的高僧留过偈语:‘启者祸至,天书噬魂’!”
张澍轻笑一声,袖中滑出半枚生锈的知县印信:“若真有灾祸,用这官印镇着。”他挥锤砸向封砖,尘土簌簌落下,露出亭中青石碑的侧影。同行文士举灯照去,突然踉跄后退——碑面刻满方正字形,横竖如刀,却无一字可识!
“是契丹文?女真书?”众人面面相觑。
张澍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碑石,在右下角触到几道凹痕。剥开蛛网,赫然显出汉文小楷:“天佑民安五年岁次甲戌……”他猛然转身,眸中迸出火光:“西夏年号!这是党项人的文字!”
当夜,张澍在油灯下拓印碑文。汉文碑铭详述护国寺佛塔的神异:前凉时张天锡毁宫建塔,西夏崇宗年间地震塔斜却自行复正,羌兵攻城时塔顶现神灯惊退敌军…… 而西夏文那面,他蘸墨临摹到第三行时,笔锋突然滞涩——某个反复出现的字符,竟与三年前他在黑水城残卷里见过的“焚”字图腾一模一样!
更诡谲的是碑额浮雕:伎乐菩萨的琵琶弦上悬着半枚铜钱,钱孔透光映在拓纸上,竟投影出西夏地图!贺兰山位置标着血点,旁有西夏文小注。张澍取来《番汉合时掌中珠》残稿对照,冷汗倏然浸透中衣——
“白高国运,尽付一炬;秘库开时,王气归尘。”
窗外骤起狂风,油灯“噗”地熄灭。黑暗中,拓纸上的钱影地图突然渗出赭红,如血漫过兴庆府……
三更时分,蒙面人破窗而入。弯刀劈向书案时,张澍抓起砚台砸向铜盆:“藏了四十年,终是寻来了?”金铁交鸣声中,黑衣人袖口翻出狼首刺青——正是西夏灭亡后潜伏的“铁鹞子”遗族!
“野利仁荣创字时,就在碑文里埋了亡国谶语!”黑衣人刀尖挑起拓纸,“贺兰山秘库藏着党项龙脉,若被汉人……”
话音未落,张澍突然掀翻灯油。火焰窜上《掌中珠》残页,焦烟中浮现隐形药水写的密码:“碑即匙,星斗移”。趁对方怔忡,他拔出碑亭所得半截铁杵,杵底凹槽恰与残页烧出的星图咬合!
“原来如此!”张澍放声大笑,“你们世代守碑,却不知真钥匙是拓碑人的血!”他划破手掌按向星图,鲜血浸透的拓纸骤然显出新字:
“元昊埋骨处,月在碑中悬。”
五更鼓响,张澍孤身闯入清应寺地宫。按碑文指引推开暗门时,整座古寺突然震颤!地宫穹顶密布水晶镜,将月光折射成游移光斑。他举起铁杵插入中央石盘,光斑霎时汇聚成党项星图——北斗勺柄正指贺兰山阙!
石盘轰隆下沉,露出深井中的青铜匣。开匣瞬间,腐气混合檀香扑面而来:匣中竟是一截焦黑腿骨,裹着绘有火焰纹的羊皮。骨上刻满微型西夏文,张澍用浸血丝帕拓印,字迹在血光中膨胀:
“蒙古马蹄至,焚库断龙气;留字待后生,重续白高脉。”
落款“野利仁荣”的朱砂印已褪成暗褐——这位西夏创字之臣,早预言了成吉思汗焚毁王陵的浩劫!
晨光刺破地宫时,张澍怀抱青铜匣跪在碑前。西夏碑的伎乐菩萨浮雕沐浴朝阳,琵琶弦上铜钱叮当作响。他以血为墨,在碑阴补刻三行小楷:
“天书非天书,乃泣血锥心言;
今拓骨留痕,告往圣:
华夏文脉,永不断绝。”
最后一笔落下,碑身“咔嚓”裂开细纹。裂缝中滚出七枚玉髓,拼成北斗七星——正是开启贺兰山秘库的星匙!远处传来僧侣惊呼,他悄然将玉髓撒入香炉。青烟腾空时,炉灰显出未燃尽的焦字:
“待第五十七卷,星匙照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