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风卷着残雪灌进衣领,苏然攥着密信的手被冻得发白。
古戒在腕间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热度顺着血脉往心口钻——这是古戒启动预警时的征兆,意味着咸阳正有大危机在酝酿。
\"驾!\"他猛抽马臀,青骓马吃痛跃起,马蹄溅起的冰碴子打在小腿上,疼得他倒吸冷气。
自雁门关到咸阳八百余里,他换了三匹马,干粮塞在怀里根本没时间啃,只灌了半壶冷酒驱寒。
后半夜路过泾水时,河面结着薄冰,马失前蹄差点栽进冰窟窿,他滚到岸上时,披风下摆已经结了层亮晶晶的冰壳。
\"吁——\"
咸阳城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苏然勒住马。
古戒突然在腕间轻轻震颤,他顺着那股感应偏头,看见城门口的巡卫比往日多了三倍,火把将青石板照得透亮,几个甲士正举着画像盘查行人——画像上的人,分明是他。
\"赵高动作倒快。\"他扯下染血的披风裹住头脸,拍马转向城南的乱葬岗。
那里有段城墙年久失修,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蒿。
他翻身下马,指尖抚过古戒,戒面的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光芒,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等光芒褪去,他已能清晰\"看\"到城墙下的暗哨——两个持戟的士兵缩在草堆里打盹,火折子的微光映出他们腰间的\"中车府\"腰牌。
苏然弯腰摸起块碎石,精准砸中左边士兵的后颈。
那人闷哼一声栽倒,右边的刚要抬头,他已像只夜枭般扑过去,手掌砍在对方颈侧。
确认两人昏过去,他踩着墙缝里的野蒿往上攀,青砖糙得割手,等翻上城墙时,掌心已经渗出血珠。
蒙毅的府邸在咸阳西市,门檐下的灯笼还亮着。
苏然刚落在后巷的青瓦上,就听见窗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推窗而入时,蒙毅正握着茶盏看他,茶烟在他眉间缭绕,映得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愈发锐利:\"你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时辰。\"
\"赵高的人在城门画像。\"苏然扯下蒙在脸上的布,喉结滚动着灌下蒙毅推来的热茶,\"名单呢?\"
蒙毅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赵高在咸阳的暗线,从茶楼跑堂到宫城守夜的,共三十七人。\"他指尖点过最后一行,\"李由住在鸿胪驿,他这次述职带了匈奴联络图——那是赵高与冒顿单于的密约,藏在他随身的青铜匣里。\"
苏然盯着\"李由\"二字,指腹摩挲着古戒。
李由是李斯长子,素与赵高不和,可上个月北疆军报说他私调粮草,李斯为此在殿上与赵高争执半日。
现在想来,怕是赵高故意放的风声,引李由来咸阳自证清白,好趁机夺图。
\"我去鸿胪驿。\"他将名单塞进怀里,\"你派人盯着中车府,赵高今晚若没动静,算我输。\"
蒙毅突然按住他肩膀,腕间的廷尉印信硌得他生疼:\"李由身边有冯劫派的死士,你......\"
\"古戒能感应危险。\"苏然扯开他的手,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再说了,我乔装成秦军士卒——\"他指了指腰间的铜箭簇,\"鸿胪驿的值夜兵卒里,有个叫陈胜的,上个月我在渔阳练兵时救过他娘。\"
鸿胪驿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苏然裹着士卒的皮甲混在换班的队伍里。
值夜的门房举着火把照他的脸,他故意侧过半边,让阴影遮住眉眼。
正欲抬步,身后突然传来个低沉的声音:\"苏先生?\"
他脊背一僵,转头就看见陈胜抱着长枪站在廊下。
这小伙子比在渔阳时瘦了一圈,下颌泛着青茬,可眼睛亮得像星子:\"上个月您给我娘送了五石粟米,她说那是救命粮。\"他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李由住在东厢第三间,青铜匣在床底,他今晚喝了三坛秦酒,现在睡得死。\"
苏然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肩:\"等天亮,带你去见蒙廷尉。\"
东厢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苏然贴着墙根摸到窗下。
古戒突然在腕间发烫,他猛地顿住——窗内有重物拖地的声音,接着是金属刮擦青砖的脆响。
他翻窗而入时,正看见两个蒙面人举着刀,刀尖抵在李由的咽喉上。
李由醉得人事不省,腰间的玉佩还挂着半片未褪的酒渍。
\"谁?\"左边的蒙面人察觉动静,刀光劈来。
苏然矮身躲过,反手抽出靴底的匕首,直刺对方手腕。
那人吃痛松手,青铜匣\"当啷\"落地。
右边的蒙面人挥刀劈向他后颈,他就地一滚,撞翻了案上的烛台。
火光映出对方腰间的\"冯\"字腰牌——果然是冯劫的人。
\"跑!\"他捞起青铜匣撞开窗户,身后传来追喊声。
古戒在腕间疯狂震颤,他顺着那股预警往左狂奔,瓦片在脚下碎裂,身后的箭矢擦着耳垂飞过。
跑到城东水渠时,他的左肩已被划开道口子,血浸透了皮甲。
\"苏然!\"
蒙毅的声音从水渠边的芦苇丛里传来,他扔出条绳索。
苏然抓住绳索荡过去,刚落进芦苇荡,就听见身后传来冯劫的怒吼:\"给我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蒙毅扯下自己的外袍给他裹上,指尖按在他肩伤上:\"先止血,天亮还有朝会。\"
\"朝会?\"苏然疼得倒抽冷气,却笑出了声,\"赵高的死期,到了。\"
次日早朝,咸阳宫的青铜鹤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苏然捧着青铜匣跪在殿中,匣内的帛图展开时,满殿抽气声此起彼伏——那上面用朱笔标着三十七个联络点,每个点旁都盖着\"中车府\"的暗印。
\"陛下请看。\"他又抖开蒙毅给的名单,\"这是赵高在咸阳的暗线,鸿胪驿的刺客,大牢的赵九,甚至宫城守夜的陈三,都是他的人。\"
嬴政的手指重重砸在帛图上,玉圭上的龙纹硌得掌心生疼:\"封咸阳九门,全城搜捕!\"
胡亥跪在阶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赵高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父亲说要亲审赵九时,赵高往他茶盏里多添了盏参汤——原来那不是关心,是怕他多嘴。
\"此等伪造之物,岂能污臣清白?\"赵高的声音还稳着,可额头的细汗已经渗进冠带里。
他望着殿下的苏然,突然想起昨日在后巷看到的草人——原来从赵九被抓时起,这局就布好了。
\"朕已命人查封中车府。\"嬴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你私藏的金饼,与匈奴的密信,还有赵九的血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殿发抖的官员,\"稍后自有公论。\"
赵高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他望着殿外飘起的雪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邯郸街头,他攥着半块炊饼发誓要出人头地——原来所有的算计,终究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此刻的咸阳城,九门已下了锁。
巡城的甲士举着火把穿街过巷,灯笼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像无数双眼睛。
中车府的朱漆大门外,几个宦官正抱着箱笼往外搬,箱底渗出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