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的眼睛依旧明亮、澄澈，目光中正坦然，不见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影子，盯着影子伸出的手指，即使迫在眉睫，也依旧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努力压下内心蓦然升起的心悸，影子的内心忽然多了几分烦躁。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只有一切都尽在掌握才能心安，可是面对眼前的年轻人，他的内心似乎有不安隐约浮现。
影子轻轻收回手指，眼里有莫名的情绪翻涌，满是纠结与挣扎，还有一丝丝狠厉与果决，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似乎在试探，又似在揣度。“许阳，你的冷静超乎我的预料。在这世间，能在我面前保持如此定力的人，屈指可数。告诉我，是什么给了你这份坚持和勇气？”
许阳微微垂眸，随即又坚定地抬起，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无论面对何种困境，真实的自我永远是最坚实的后盾。影子再长，也离不开本体的依托；恐惧再深，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光芒。我无需逃避，更无需畏惧，因为真我无畏。”
影子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抹深思。“真我无畏……有意思。在这个充满幻象与伪装的世界里，能坚守本心，实属难得。但你可知道，坚持真我，往往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孤独与挑战？或者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身死道消？”
许阳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既有释然也有坚韧。“孤独与挑战，本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若因畏惧而失去自我，那才是真正的悲哀。我愿意以这份真我，去面对世间所有的风雨，哪怕前路茫茫，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道心清明，真我不灭。”
影子的身形似乎在这一刻微微一震，仿佛被许阳的话语触动了某种深藏的情感。“你的话，让我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模样。或许，我们都曾在这条路上迷失，但重要的是，能否在迷失后找到回归真我的力量。许阳，你给了我一个启示。”
说着，影子缓缓低头凝视着双手，背影在昏黄的月光下拉长，透出一股莫名的萧瑟。“真正的强大，不是对外界无所畏惧，而是在内心深处，始终保留一份纯真与勇气。你我之间，或许还有未尽的缘法。”许阳语气平和，仿佛面前的影子不是陌生人，更像是久未谋面的挚友。
影子重新端正了坐姿，一张虚幻缥缈的脸上尽管依旧模糊不清，可还是能感受到传递出的严肃认真，还有一丝不舍。“年轻人，我不得不承认你讲得很有道理。可是有时候光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你总得先有让别人安静下来听你讲道理的实力，而你恰巧能成全我，想必你不会拒绝我吧？”
许阳笑了，笑容如此真实，丝毫看不出是在梦境中。那笑容似有无尽光芒闪耀，刺得影子微微眯起了双眼。“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讲道理吗？强盗一样闯入我的梦境，想要拿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祖血吗？用在你身上，你难道不怕玷污了它吗？”
影子笑了，只是那笑声似是隔的极远极远，听起来朦胧几不可闻，便只见那嘴巴咧开的样子，看起来滑稽至极，只是嘴里的话却冰冷异常。“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并不是要和你讲道理，更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想要得到的，从来习惯自己来取，我更喜欢愿望达成那一刻的美妙感觉。所以小子，你可以去死了。”
同样虚幻的一指点出，笔直刺向许阳的眉心。许阳却像是毫不担心，依旧笑嘻嘻地注视着影子，那根手指传来无尽的压迫感，却丝毫不能令他动容。一杆烟袋斜刺里挡在了手指的前方，阻断了刺下去的势头。
影子淡如轻烟的身体诡异地扭动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的形状遁开，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篱笆院墙下，吃惊地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变故。在他的梦境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真正的主宰，绝不会有未经允许的任何人入梦，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枯瘦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许阳身边，正一脸慈祥地望着许阳，嘴里的烟袋呼吸吞吐间忽明忽暗，浓郁刺鼻的烟草香气登时弥漫了本就不算大的院子。许阳回望了老人一眼，原本残缺的左半边身子似乎有逐渐凝实重构的迹象，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起来。
“你看，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依旧不明白呢？你所追求的东西，终究只是外物，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看你的样子，应该活得足够久了，可是难道你始终没有发现，根本问题在你自己本身呀，在于隐藏在你内心深处的畏惧。虽然你极力掩盖，可畏惧并不会因为你的掩盖而消散。”
影子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虽然只能看见他的嘴角肆意而张扬的咧开，听不见一丝笑声，可许阳知道他在笑，只是这种笑容在许阳看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或者想要激起自己内心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勇气，假如还有所残存的话。
“年轻人，许阳，你很好，很强大。可是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如果你知晓了我的身份，你就会明白，畏惧于我而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我不需要向你证明我的勇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注脚。”
“可是你怕了，甚至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早已经将你的无惧和勇气消磨得所剩无几了，在你苟延残喘的岁月里。”
“巧言令色的小家伙，希望你的脊梁和你的嘴一样硬，希望你的勇气和无惧能让你求饶的时候不至于哀号得太大声。”影子活动了下全神戒备的身体，随着他的意念所至，一把宽大的软椅凭空出现在脚下。一切还在掌控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影子从容随意端坐在软椅上，再次看向许阳的时候，重新恢复了淡定从容。
“小子，我不知道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会怕。”影子忽然竖起右手的十指，那曾经想要两度洞穿许阳眉心的十指上忽然有雷电凝聚，却被压缩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球体，无数道电芒附着其上噼啪作响。“你看，只要你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只要你的力量足够强大，胆怯和恐惧就会远离你，就会像现在一样转移到你的对手身上。”
“哦？那么尊敬的前辈，伟大的强者，或许您曾经是缥缈仙宗的某位隐世的超强存在，能不能帮我解惑几个疑问？”许阳的态度忽然变得谦恭有礼，只有许老夫子了解那是他真正要恶心人的前兆。
影子的信心似乎全部回归了，却只是不屑地缓声道：“怎么，想要求饶了，小子？你的无惧和勇气呢？怎么不尝试着拿出来反抗一下？”
“不不不，我只是有几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心难安，想必前辈不会拒绝我吧？！”许阳的态度依旧谦逊，影子却只是漠然，任由那团黑色的闪电在指尖哔剥作响，看不出一丝情绪。
又披上那名为伪装的上衣了吗？许阳微微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我观那缥缈仙宗的弟子廖长歌以剑为器，却处处透露着阴险狡诈。更是仗着仙门弟子的身份肆意妄为，这是为何？”
没有回答，影子只是沉默地坐在软椅上，一抹阴影笼罩了本就看起来模糊朦胧的他。许阳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自顾自道：“是了，他自诩为仙门弟子，自然可以随性而为，视凡人如草芥。这仙当真修得肆意洒脱。”
缓缓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开口问道：“我又见那客舍之中装饰精美，一应用度无不极尽奢华，更有美人随侍，却不知贵宗修的是哪门仙法，莫非时时刻刻需要红尘炼心，还是贪恋红尘依依不舍呀？”
影子依旧不为所动，可哪怕细小的变化也难逃许阳的双眼，从容不迫的强者双手不知何时抓住了椅子的两个扶手，似是在极力压制胸中的怒火，那团黑色的雷电就那么停在半空兀自吸收着周围的灵气和法则之力，明显比刚刚大了不止一圈。
“莫急莫急，老先生，稍安勿躁。”许阳笑呵呵地望着影子摆了摆手继续道：“我观如今这天下四分，神、妖、人三族并立，缥缈仙宗当为我人族翘楚，纵使那大虞皇朝也唯你马首是瞻，请问我人族该当如何自处呢？倘有一天对上那神明一族，又当如何决断呢？”
影子倏地站起身形，脚下的软椅顿时如轻烟一般消散，那雷团似是有了生命般呼吸吞吐，雷电噼啪作响间隐隐又壮大了几分。“你继续。”沉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变化，可许阳能猜到他的心情不会太好，于是自己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最后嘛，我见老先生周身死气缠绕，想来必定是历经无数岁月挣扎求存才活到现在，应该是动用了某种秘法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想来定是期冀能有机会长生久视，说白了就是怕死。难道这不是畏惧吗？”许阳依旧笑呵呵地望着影子，心情舒畅。
影子倏地又咧开了嘴，虽然听不见有笑声传出，可依旧能看得出他是在笑，只是这种笑很快被许阳打断，“一个人如果只是为了活得久一点本无可厚非，可是偏偏要装作德高望重的样子欺世盗名，欺骗天下芸芸众生，那就该死了。这缥缈仙宗正是多了许多像你这样的存在，才真正从骨子里坏掉了。”抿了抿嘴，许阳真诚地望向影子，“所以，你怎么不去死！”声如狮吼怒发冲冠，一双眼再无一丝笑意，尽是冰冷。
影子似乎恢复了平静，那团暴躁的雷电也停止了波动，只是那强烈的威压还不断散发出来。“小子，我忽然改变决定了，在剥离你祖血之前，我要先撕烂你的嘴，希望你的嘴和你嘴上的功夫一样厉害。”说罢，挥手一指，那团黑色的雷电倏然间化作了一条粗大的锁链冲向许阳，影子口中轻喝一声“镇”。
许老夫子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嗖的一声蹿得老远，身法之迅捷就连影子都吓了一跳，随便瞥了一眼，实在看不出这个仅剩半边身子的老小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一双眼便紧紧盯住呆立在原地的许阳。他甚至已经期盼看到许阳被锁链捆缚全身，痛苦挣扎的样子了。
许老夫子悄悄踅摸回草屋门前，悄无声息地蹲在门口又点燃了手里的烟袋，吧嗒两口，烟袋锅里的火光便明亮起来，大拇指似是毫不惧怕滚烫的烟丝，在上边按了按，紧接着深深吸了一口，便一脸满足地吐出一口白烟。对于院中被绑缚得结结实实的许阳，竟似毫不关心。
影子微微有些错愕，事情似乎有些反常。很快他的错愕被许阳打破，他只是尝试着扭了扭身体，那雷电幻化的锁链便寸寸断裂，重新化作元素之力消弭于天地间，徒留瞠目结舌的影子呆愣愣站在原地。
“我和你讲这么多，不是要感化你，也不是因为我闲得无聊，只是我见不得似你这般丑陋的，也配称作仙。你可曾为你的族人争取过什么？你还有勇气直面神明，举起手里的刀剑反抗吗？不，你没有。或许曾经有过的，或许你也曾一腔热血，也曾雄心万丈的，可到头来你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神明，硬生生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习惯了骑在曾经族人的头上索取无度。所以，你可以去死了，死亡对你来说 未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永生。”
三五步间，许阳走近影子，任凭影子如何调动全身的秘法，都难以挪动分毫，无尽的恐惧便笼罩了全身。
远处的孤峰上，偌大的“镇”字光芒流转。明明是在梦境，影子仍然能感觉到脖子被勒得几乎无法呼吸，许阳的手掌攥着影子的脖子将影子提到近前，嘴中的温度几乎喷到了影子的脸上，只是说出的话却如同寒冰让人遍体生寒，“屠龙的终成恶龙，那便由我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