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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愤怒在不断膨胀,但这份怒火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他吞噬,而是转化成了压迫感,让他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狠狠砸向许大茂的心脏。

许大茂的喉咙干涩,他咬牙切齿,似乎想要反抗,但被何雨柱死死逼住,他只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似乎想要借此找回一丝尊严。

“我是谁?”何雨柱冷笑了一声,目光锋利地锁住了他的眼睛,“我敢问你,许大茂,今晚的火,是你安排的吧?”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空气中爆炸,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两人,听得出那份沉甸甸的质问中蕴含的杀气。

许大茂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不自然的干笑,语气开始有些不稳:“你、你说什么?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胡说八道?”何雨柱猛地抓住许大茂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拉近,脸上没有一丝情感,“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在火场里逃出来的狼狈模样?是你放火了,是你不想让我的屋子活下去!你也想趁机让大家知道,许大茂你才是四合院里最有权威的人,不是吗?”

许大茂的眼神开始慌乱,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火光反射在他脸上,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愤怒与恐惧交织成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你别给我再装蒜了。”何雨柱的声音冷冽得几乎能冻住空气,“你以为我不会看得出来吗?你是想让整个院子都烧掉,连我也一并拖下水,你以为大家会不知情?”

“你不能这么说……”许大茂终于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无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只是一时……一时生气……”他欲言又止,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眼中的愧疚和恐慌已经背叛了他的每一句话。

何雨柱看着他,心里越发觉得厌恶和心寒。这个男人,曾经那样地嚣张跋扈,以为四合院里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今天终于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他口中的“生气”不过是掩盖在一场阴谋下的虚伪借口而已。

“你不是一时生气。”何雨柱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冽,“你早就设计好了,你以为这次放火可以借机掩盖一切,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当你的筹码。你想借这次机会把我和其他人都拖下水,打破这片宁静的表面,你才会觉得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老大!”

周围的人纷纷开始低声议论,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与疑虑。何雨柱的话像一根根扎进每个人心里的针,让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许大茂,也让他们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们所处的四合院,早已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你疯了吧?”终于,老李在一旁插话,眼里满是鄙夷,“你拿小孩子当棋子,放火烧屋,怎么能做得出来!你真当我们是傻子吗?你还想拖我们一起下水!”

许大茂没有再说话,他低下了头,身上的气场瞬间崩塌。那种曾经的嚣张与得意,仿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露出的是一个愚蠢、虚弱、胆小的男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考虑如何脱身,但又一时无计可施。

何雨柱用力地推开了许大茂,他没有再给对方半点机会去辩解,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你若真有点自知之明,就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否则,就等着收拾残局吧。”

许大茂垂着头,紧闭着嘴巴,像是再也没有力气去争辩。他身上的疲惫和恐惧,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他推入了深渊。

在他身后,院子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的冷漠与不信任化作一道道锋利的视线,穿透了许大茂那副伪装的面具。他曾经的嚣张,曾经的掌控力,此刻仿佛在这片寂静的空气中消散殆尽。

何雨柱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人,内心的怒火虽然有所平息,但一股更深的疲倦感开始涌上心头。他知道,许大茂这一波的败退,远远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何雨柱站在那儿,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怒气未消,眼神冷冷地扫着四周。他的拳头无声地攥紧又松开,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憋着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泄。

就在这时,院子一角传来一阵尖细刺耳的嗓音。

“许大茂!你赔我床单!我那床单可是缎面的,新的,才用了一回就叫你给烧没了!”贾张氏叉着腰,像个发了疯的母鸡,一步三晃地冲了过来,声音震得地砖都在微微颤抖。

何雨柱闻声回头,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丝冷笑。他本以为今晚最大的笑话是许大茂,但显然,贾张氏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得榨干每一分赔偿。

许大茂原本已经灰头土脸地站着,听到贾张氏这一嗓子,整个人明显一抖,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反驳,可四周围观的目光太过刺人,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出丑,他一下子哑了声。

贾张氏哪肯轻饶?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许大茂的袖子,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人拎起来似的:“我的床单,值钱得很!一床子缎面花纹的床单,配着花被面,就这么给你烧得一干二净了!许大茂,你赔不赔?!”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开始窃笑,三叔嘴角一撇,低声对旁边的老李说:“瞧着吧,许大茂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老李咳了一声,掩着笑意不置可否。

何雨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心里却在暗暗琢磨。他清楚,贾张氏这人,看似胡搅蛮缠,实际上极有心眼儿。能被她盯上的,绝不是一条床单这么简单。今晚若是不顺着她的意思,怕是后头还有得许大茂受的。

老张接过纸钞,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币的边缘,眼神微微一闪,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放下钞票,皱起了眉头:“你说她从你钱包里拿了钱?那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我……”徐峰顿时有些愣住,“我当时有些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你也知道,她那么温柔,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老张轻轻一笑,拍拍徐峰的肩膀:“人心隔肚皮,徐峰,有些人看似温文尔雅,心里却未必真是那样。她拿了你的钱,现在只给你找回了一部分,想必心里一定有数,你心里清楚就行。”

徐峰顿时有些心虚,心中五味杂陈。老张说的对,贾张氏那一番巧妙的行为让他始终无法捉摸,她完全知道怎样在不露声色的情况下,让自己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他,完全是一个局中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老张,您说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老张摸了摸下巴,深深地看了徐峰一眼:“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你要记住,不论她是什么目的,自己要学会分辨清楚,别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她想玩弄你,你也得有分寸,要么继续被她耍,要么就直接说清楚。”

徐峰眼神暗了暗,心头一阵恼火。他知道老张说的有道理,自己这么久以来,似乎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而贾张氏总是巧妙地在他不经意间施展一些手段。可是,他心中也不禁生出了某种不甘的情绪,尤其是在这次的事情中,他感觉自己被牵着走,完全失去了主动权。

“老张,我该怎么办?”徐峰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她这样对我,我到底该怎么回应?”

老张依旧淡定地坐着,神情凝重:“该怎么回应,就怎么回应。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轻易让人随意摆布。她如果真是有心接近你,迟早会给你个答案。她拿了你钱包里的钱,那就当是一个试探。如果你自己都不敢站出来,别人怎么能对你有尊重?”

徐峰微微沉默,心中似乎有了几分清晰。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纸钞,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些钱不过是一个细小的细节,可却把他与贾张氏之间复杂的关系揭示了出来。她无声无息地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播下了种子,而他自己却一直没能察觉。

“我明白了。”徐峰站起身,望着老张,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让她这么轻易地掌控我的情绪。”

老张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了。记住,做人要有底线,别让别人轻易看透你,也别让别人觉得你随便好欺负。”

徐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心中涌现出一种久违的勇气。他转身离开,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知道,是时候与贾张氏算清这笔账了,不再让她在他身上玩弄那些小聪明。

街头的风掠过行道树枝叶,簌簌作响,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仿佛也在预示着某种不安的风波即将席卷而来。徐峰走回四合院时,心里还想着老张那番话,虽说语气不重,但字字在理,像一把钝刀,在他心里慢慢地剖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困惑与懦弱。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分寸、有主见的人,可现在回头看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却像个被牵着走的小丑,被贾张氏一张嘴,一双眼,耍得团团转。

他进了院子,四下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院墙,投下一地金黄的光斑。他心头微沉,正准备推门进屋,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转头,那熟悉却让他牙根隐隐作痛的嗓音就钻入了耳中。

“徐峰!”

他顿了一下,转过头,看见贾张氏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毛呢外套,手里提着个老式的布袋子,满脸焦急地朝他走来。

“怎么又是你?”徐峰皱起了眉,声音里透着防备和冷淡,显然还未从先前那五十块钱的事中释怀。

贾张氏站在他面前,眼角的皱纹因为情绪而深了几分,她喘了几口气,瞪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害人家秦淮茹病了!”她终于说出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几分委屈,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怒火。

徐峰一愣,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我说你害得秦淮茹病了!”贾张氏抬高声音,声音尖锐得连隔壁屋的窗纸都跟着颤了颤,“你昨儿那一盆水泼下来,正好淋她一头。她一整天没换衣服也没擦干,晚上就开始发烧,今天早上烧到三十九度,人都说胡话了!”

徐峰脸色微变,虽然他当时泼水确实没看到是谁在下面,可心里清楚,那时候院子里确实有人路过。他原以为那泼水的事就是贾张氏胡搅蛮缠,哪曾想竟然牵扯到了秦淮茹!

“她……她怎么没立刻说?!”徐峰脱口而出,眼神中透着一丝懊悔。

贾张氏冷哼一声,眼神里全是责备:“她能说什么?她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天天吃饭都顾不上,还要给你一个壮年男人让路?你倒好,水一泼,裤子都湿了半条,人都打了个喷嚏就回屋喝茶去了!”

徐峰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时语塞。他本来还想着和她算算那五十块的事,可如今贾张氏忽然一副为他人出头的姿态,竟令他一时间找不到立场发作。

他退后一步,沉声道:“我不知道是她……我当时真的没看到。”

“你当然没看到,”贾张氏眼里一抹心疼划过,但声音仍旧犀利,“你眼里哪装得下别人?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这院里活得精明,其实你活得比谁都糊涂!”

徐峰紧紧皱着眉,他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哽住。他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那不是内疚,也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混乱。他确实不是故意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秦淮茹生病,责任——哪怕只是情理上的,他似乎也推不掉。

“她现在人在哪?”他沉声问。

贾张氏盯着他看了一会,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在推脱,见他神情郑重,这才语气缓了几分:“在家里躺着呢,连饭都吃不了,我给她熬了点粥,还煮了姜汤,可她说什么都不想动。”

徐峰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摸了摸兜,翻出剩下的钱,数了数,一共还剩七十块。他叹了口气,抄起桌上的外套披上,又把剩下的钱装进兜里。

“我去看看她。”他说得干脆,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犹疑。

贾张氏盯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诧异,又像是意料之中。她并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眼角不经意地抬了抬,望向院子西头的秦家屋子。

屋外阳光灿烂,可屋里却昏暗而闷热,窗户紧闭着,只留了一道缝,空气中弥漫着姜汤的气味。徐峰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抬手推开门,屋里一片安静,只有被窝中传来低低的喘息声。

秦淮茹侧身躺着,额头贴着湿毛巾,脸色苍白,嘴唇泛干。她原本一头整齐的短发现在黏在额头上,看上去极为虚弱。徐峰心头一紧,走上前去,轻声道:“秦姐,是我,徐峰。”

秦淮茹动了动眼皮,眼神涣散地睁开一点,看清是他时,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又无力地闭上眼:“你来干什么……没事,我……就是感冒了。”

“别说话。”徐峰坐到床边,声音低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你,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干的。”

“我信你。”秦淮茹轻轻说了句,声音微弱如丝,“你不是坏人。”

徐峰心头一震,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她平时那么能干,那么坚强,哪怕儿女缠身、开销不断,都没有见她喊过一句累,可现在却像个受伤的小兽,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

“我带了些钱,还有点药,等会儿我去买点鸡蛋给你熬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等你好了,我会亲自赔礼的,今天的事,我记下了。”

秦淮茹微微点头,眼中却有一滴眼泪悄悄滑落。

门外,贾张氏悄悄站在门缝边,听着屋内的动静,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扇半掩的门扇。她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她知道,徐峰这一回,是真的动了心。可这心,是对谁的,还未可知。

屋内静得出奇,只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灶台上那口旧铝锅中,姜汤滚沸的咕嘟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即将破裂的沉默。

徐峰坐在秦淮茹床边,低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眉头微蹙。他不是没见过人生病,但看她这样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劲的模样,心头却说不出地难受。尤其她还一句埋怨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不是坏人”,这句话,如一根棍子,轻轻一敲,便把他心头一池春水搅得泛起层层涟漪。

他伸手替她把被角掖紧,又转身走到那张木桌前,从兜里掏出自己仅剩的七十元钱,一分不少地摆在桌面上,压在那只盛姜汤的陶瓷碗下边。他声音低沉而郑重:“秦姐,这是我该做的,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看你,家里缺什么你吱一声。”

秦淮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连说话都觉得累,头微微侧过去,沉沉闭上了眼。

徐峰站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情景,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他缓缓拉上门,轻手轻脚地掩好,然后顺着院墙沿着小路离开了秦家小屋。午后的阳光斜照在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院子里依然静默,连个落叶声都听不见。

可他走到拐角时,脚步却顿住了。

就在秦家小屋的西窗底下,贾张氏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张木桌边,动作麻利却极为隐秘地,正从姜汤碗下把那叠钱抽出来,塞进自己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她那动作干脆得像是练过多年,脸上却没丝毫愧意,甚至在四下张望后,还低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七十块呢……不声不响的放这儿,你徐峰也真是傻,秦淮茹这女人,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徐峰愣在原地,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他胸口瞬间热血翻腾,呼吸都重了几分,拳头在袖口里握得咯咯响。他本能地想冲上去质问她,可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个方才还站在他面前,斥责他泼水伤人的贾张氏,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来,像个贼一样把他留下的救命钱据为己有。他脑子一团乱,愤怒、愕然、羞耻和一种说不清的悲凉一齐涌上心头。

“她怎么能这样……”徐峰在心里嘶喊,可又清楚,贾张氏一直以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她为人精明刻薄,言辞犀利,和她正面对上,他未必占得了理。

他咬紧牙,强迫自己冷静。脚步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贴在墙根,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贾张氏的动作。

贾张氏掏出手绢包着那笔钱,小心翼翼地折了两折,又塞进她那条蓝灰色棉裤的裤腰里,然后拍拍屁股站起身,环顾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桩光明正大的善举。

她迈步往回走时,嘴里还低声念叨着:“哼,秦淮茹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点钱就当是我这些年被她占的便宜。”

徐峰贴着墙,直到她脚步远去,才慢慢直起身子,脸色阴沉得仿佛连阳光都照不进他眼底。

他一步步回到自己屋里,门“砰”地一声关上,屋内顿时一片死寂。他在桌边坐下,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叠钱被抽走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心里像被戳了一刀,又酸又疼。

他坐了许久,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画面,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沿,越摩越紧,最后“咔嚓”一声,那只老茶杯应声而碎。他低头看着掌心被瓷片划出的一道血口,红得刺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冷静得出奇。

“行啊,贾张氏,你真不把别人当人看了。”

徐峰低低说了一句,语气里没了从前的犹疑,反而带着一种沉静如冰的决绝。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四合院里就传来了锅铲碰撞的声音,各家各户早起生火做饭。徐峰却已经穿戴整齐,悄然出门。他没走主道,而是从侧门绕到秦家西边那处堆柴的角落,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贾张氏端着一篮子菜叶子,穿着一件旧棉袄踱步过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看到徐峰站在那儿,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语气倒还算自然:“哟,这大早上的,你怎么在这儿杵着?”

徐峰一手插兜,另一手慢悠悠拿出一张纸,那是他昨晚回屋后写的,一张白纸上只写了几个大字:“七十元原封不动归还秦淮茹。”

他把纸一抖,平举在手中,语气不疾不徐:“你昨儿是不是进了秦姐屋里?我放的钱,你收走了。”

贾张氏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睛转了几圈:“你这人说话能不能讲点根据?我进她屋是给她送姜汤的,可没见着什么钱。”

徐峰淡淡一笑,眼神如刀:“你有没有见钱你心里清楚。我给她的钱,是让她吃药治病的,不是让你顺手牵羊的。”

贾张氏脸色一变:“徐峰,你这是冤枉我?我一个老太太容易么?你倒说得轻巧!秦淮茹那女人有啥事不来找你?你是不是看我碍眼了,想赶我走?”

徐峰不为所动,语气平静:“你要是今天能把那钱还回去,我不多说。要是不能,那就别怪我把事捅出去,整个四合院的人,我不信没人愿意听听这出‘姜汤救人、顺走救命钱’的好戏。”

贾张氏呼吸一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嘴角抽动着,似乎在衡量轻重利弊。

半晌,她终于咬牙切齿地从怀里掏出那块包钱的手绢,把钱往他手里一塞:“喏,拿去,谁稀罕你的臭钱!我还巴不得这钱花出去的时候别烫手呢!”

徐峰没接,而是指着秦家的方向,声音冷冽:“自己送回去。跟她说清楚。”

贾张氏愣住了,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却又不敢爆发,只能一边嘟囔着“晦气晦气”,一边气呼呼地转身走向秦家。

徐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目光深沉如墨。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交锋,但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会低估这个四合院里的每一个人了。每一张脸背后,都可能藏着一把刀。

而他,再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窗体顶端

徐峰独自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已经翻旧了的《古钟表维修手册》。他不是专业修钟的,只是自幼便对钟表有种近乎执迷的痴恋。那种齿轮转动之间的秩序感,让他觉得在这世道纷乱的人心中,至少还有一样东西,是精准、可靠、不变的。

这天的安静是诡异的。雀儿鸣叫得很轻,像是不敢打扰什么。徐峰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堂屋正中那口挂钟上。那是一只德国产的古董钟,外壳是深棕色的花梨木,钟面上时间永远呈现出一种高贵的冷色调,金色指针在乳白色钟盘上缓缓滑动,每一次滴答仿佛都是在倒数生命里某个隐藏的谜题。自打父亲去世后,这口钟就由徐峰打理,几十年从未出过差错。

可今天,那钟,慢了三分十三秒。

这个时间差像一根刺,扎在徐峰心头。他不是那种神经质的人,平日里也曾碰到过电池电量不足或钟摆阻滞的情况。但这一次不同——钟没停,没错,可却精准地慢了三分十三秒,连一秒都不差。

“这不科学。”徐峰嘀咕一句,眯起眼盯着钟面,像在看一位旧友背叛了自己。

他走进钟前,细细打量。木壳完好,玻璃罩干净透亮,钟摆依旧均匀地左右摆动。可那指针,就像倔强的老人一般,固执地落后于现实时间。

徐峰取出怀表,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老怀表,每日上弦,分秒不差。他对照了三次,确认那挂钟确实晚了三分十三秒。他站在钟前,伸手要去拨针,但就在指尖触到钟罩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电流从指尖滑过,像是钟表拒绝被人干预。

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继续动作,而是皱着眉头后退一步,走回藤椅坐下,掏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在室内氤氲开来,如迷雾般笼罩了思绪。

“慢三分十三秒……”他喃喃念着这串数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种荒唐的念头:钟,是有意识的。

这念头太诡异,他甚至觉得可笑。但不知为何,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他猛地站起来,走出堂屋,站在院中。

风吹过树梢,带起几片枯叶飘落。邻居家的小狗“点点”趴在墙角的阴影里打瞌睡,院中静得几乎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徐峰低头看表,再次确认时间,然后抬头望向天空,太阳的位置与时间基本吻合。他试图用理智压下心中那股不安,可越是强压,那焦躁便越膨胀。

他转身回屋,从抽屉里取出工具箱,那是他用来保养钟表的专用工具。每一件工具都被擦拭得锃亮,井然有序。他拉开椅子,缓缓坐下,把钟从墙上取下,放在桌上。

拆解开始了。他小心翼翼地拧开后盖,将每一颗螺丝放进专用的小盘中。他的动作极为熟练,几分钟后,钟的内部构造便一览无余。可奇怪的是,所有零件都处于完美状态,没有灰尘、没有锈迹、甚至连润滑油都刚好足够——一切都像刚刚做过维护。

“这不可能。”徐峰低语,他记得上一次保养是三个月前,而这油亮程度,却像刚刚涂抹过。

他忽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屋子某个角落藏着一双眼睛。可他转头看去,空无一人。藤椅仍旧歪在墙边,香烟在烟灰缸中烧成了灰烬,钟摆被拆开后不再摆动,仿佛屋子的一部分也跟着失去了生命。

“也许是父亲……”这个想法猛地闯入他脑中。他的父亲,老徐,是个沉默寡言却极为严厉的人。一生钻研钟表,有“胡同钟王”之称。生前最宝贝的就是这口钟。据说当年还是民国时期的海归朋友送的,价值连城。可那人后来下落不明,而老徐对那口钟也从不许别人碰,连徐峰小时候想看一眼,都会被训得满脸通红。

父亲去世那年,徐峰才刚过四十,他清理遗物时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那钟,后来每晚都会给钟上弦,就像是一种仪式感。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徐峰盯着钟心中那一圈银白色的齿轮,那是驱动整个结构的核心。他尝试拆开最中央的机芯部分,可手刚伸过去,桌上那支红漆螺丝刀突然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寻常——徐峰将目光投向那根螺丝刀,它平躺在地上,红漆柄朝着自己,像一只断裂的手指指向他的心口。他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金属,一股剧烈的刺痛像电流般穿过手掌。他猛地缩手,指尖泛红,甚至有一点烧灼的灼痛感。

他睁大眼看着桌上的钟,钟的指针,正悄无声息地动了一格——不是顺时针,而是逆时针。

“你在逆行?”徐峰倒吸一口凉气。他伸手去摸怀表,再看表,怀表时间没变,可挂钟的指针却从11点57分滑到了11点54分——还是慢了三分十三秒!

这不是钟的问题,这是某种力量,在保持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三分十三秒差距。

他不敢再拆。将钟重新组装好,重新挂回墙上,可心中疑窦如潮水翻涌。

夜晚来临时,四合院陷入沉沉的黑暗。只有堂屋那口钟还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数着某种看不见的倒计时。

徐峰整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耳边回荡着那慢了三分十三秒的节奏。他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机械问题,而是一场隐秘的对话,一种穿越时空的低语。

第二天清晨,院中冒出白雾,他穿衣起身,走出房间,却发现院门竟然是敞开的——他记得昨晚亲手栓上的门闩现在却耷拉在一边。

他走到院口,胡同空无一人。街头的老槐树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痕,像是被雷劈过,一道焦黑的裂纹从树干中央直直劈下。而在裂缝旁,赫然贴着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他伸手摘下那报纸,刚触碰,纸片便化为灰尘,消散在风中。可他分明在灰烬飞散之间,看到了一行字:

“三分十三秒,决定生死。”

他几乎想喊出声来,可喉咙却干涸得如同荒地。他转身奔回堂屋,望向那口钟。时间,仍旧是那慢了三分十三秒的早晨六点五十四分。

可他怀表,却已经走到了七点零七。

徐峰站在钟前,一动不动,脑中回荡的,是他儿时父亲曾低声说过的一句话:

“钟,是有记忆的。它们不只是记录时间,它们,也守护时间。”

院里清晨的雾越发浓了,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白蛇在四合院里游动。徐峰站在那口钟前,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他感觉整间屋子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气压紧紧包围,钟还在滴答滴答响着,像是在心脏深处敲出回音。

他终于开口,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三分十三秒……你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屋中飘荡,没有回答,只有钟摆来回摇晃,投下的阴影在墙面上像一把慢慢伸出的手。

徐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把钟从墙上再次取下,但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拆解,而是拿出放在旧衣柜抽屉里的一本破旧笔记本。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东西,他从未认真翻过。

笔记本的封皮磨损严重,封面上还沾了些油渍和钟油的味道。翻开第一页,满是密密麻麻的工整手写字迹,不是技术图纸,也不是维修日记,而像是……某种记录。

“10月3日,晨,钟又慢了,还是三分十三秒。”

徐峰的心头一紧,继续往下翻。

“10月7日,尝试将挂钟与怀表调和时间失败,钟似有逆流之力,每次矫正,三分钟后必自动恢复至慢三分十三秒。”

“11月1日,午夜二时,钟自鸣,无人操作,外界无风。”

“11月14日,梦中见旧人,醒来钟声犹在耳边。时间:五点五十七分——慢三分十三秒。”

“12月24日,警惕三分十三秒,它不止是时间差。”

笔记至此戛然而止,后面几页被撕掉了,只剩下一道刀口般整齐的缺口。徐峰望着那缺页,喉咙干涩,心跳如鼓。他缓缓坐下,脑海中飞快地排列着这些记录。不是故障,也不是偶然,而是某种……固执、重复的现象。

他知道,这事不能单靠直觉了。

“得去找赵师傅。”

赵师傅是整个胡同最懂钟表的人之一,年轻时在钟表铺做过师傅,后来退下来了,常在胡同口晒太阳,手里捧着泡好的茉莉茶。平时人很寡言,但提起钟表,却能说上一整天。

徐峰换了件外套,将怀表揣进口袋,钟则裹上布放进提箱。雾还未散,他推开院门,踏着青石板一路朝东口走去。

“赵师傅在不?”他走到老槐树下,看到那把熟悉的竹椅还在。

“哟,小徐啊。”赵师傅披着一件毛呢老大衣,斜靠在墙边,手里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怎么今儿一大早跑我这儿来?”

徐峰没寒暄,直接将提箱放到他脚边,小声道:“钟出问题了……慢了三分十三秒。”

赵师傅的眼皮猛然一抖,茶杯一颤,水面晃起涟漪。他低头看了徐峰一眼,语调突然严肃起来:“你再说一遍?”

徐峰也感到他态度的转变,重复道:“慢了三分十三秒,已经三天,拨正了也没用,自己会回去。”

赵师傅沉默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跟我走,别让人听见。”

两人沿着老胡同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来到了赵师傅位于后院的一间小工作间。房间不大,四面是满墙的钟表,大大小小,形制各异。空气中混着木屑、机油和茶叶的味道。

“把钟拿出来。”赵师傅关上门,插上门栓,目光里多了一丝沉重。

徐峰取出钟放在桌上。

赵师傅没动,只是静静看着那钟,脸上神情极为复杂。他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回忆。

“这是你爸的那口挂钟?”

“嗯。”

“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从钟表铺退下来么?”

徐峰愣了一下,“他说身体不好。”

赵师傅冷哼一声:“他是被吓的,吓得不敢再碰钟表。”

“什么意思?”徐峰皱眉。

赵师傅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缓缓说道:“那年你刚上小学,你爸在铺里接到一口钟,款式和这个一模一样。他拆开修好,按例拨正,可一到夜里,钟就自己倒回三分十三秒。他以为自己眼花,连着试了三晚,最后那晚——我记得清楚——他凌晨两点跑来我家,满脸都是汗,说那钟对他说话了。”

“说话?”徐峰声音发干。

“他说那钟每次慢三分十三秒时,钟摆的声音会变,滴答滴答之间,夹着一句话,像是耳边低语:‘你该回去了。’”

徐峰只觉得后背发凉,喉咙发紧:“我也听见了……昨天夜里,我在床上,钟声很清楚,那声音像是……”他没说完,话梗在喉咙,回响在他脑海里的那句呢喃再度浮现——“你该回去了”。

赵师傅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烟头在手里颤了颤:“你爸当时把那口钟拿回家,埋在了院子的西南角,底下还封了石灰和铜片。我劝他送去庙里烧了,他说不行,那钟不能毁。”

徐峰喃喃:“可我家院子没有埋钟啊。”

“你住的是哪边的房?”赵师傅忽然抬头问。

“北屋。”

“那对了。”赵师傅的声音低了下来,“北屋当年是你奶奶的屋子,你爸搬去住东屋后,钟被埋在西南角,那是花坛的地方。你进了北屋以后,是不是哪年翻修过花坛?”

徐峰一怔:“前年,我把花坛改成了鱼池,把土全挖了。”

赵师傅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压制什么回忆似的:“那口钟……可能不是你这只。”

徐峰一身冷汗:“你的意思是,我爸埋的是一只,这只,是另一只?”

“我怀疑它回来了,或者说,是跟着你搬出来了。”

空气凝滞,连钟声都像在这一刻停了。

赵师傅咬牙:“要彻查,就得看钟芯。”

“我拆过,看不出问题。”

“不——你拆的是表层,钟芯真正的心脏,在第三层板后,那是你爸最后才告诉我的。”

赵师傅从墙上取下一把老榔头,又翻出一枚雕有斜齿花纹的小钥匙,交给徐峰:“钟芯的后盖有一道隐线,钥匙插进去能打开,但你一定要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打开,过了那个点……它就闭合了。”

“为什么必须十二点前?”

赵师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盯着徐峰:“你别在那之后还待在钟前,听见什么也别应,懂吗?”

徐峰接过钥匙,心中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压抑。他告辞后回到家中,整间四合院变得异常安静,风不吹,雾未散,连点点那只小狗都不知去了哪。

他取出钟,静静坐到桌前,怀表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钟滴答滴答,眼看着逼近午夜。

他抬起钥匙,手指微微颤抖,对准钟背那一条几乎看不见的隐缝,轻轻一插——咔哒一声,一道微妙的振动从钟体内部传来,像是心跳一样,低缓却深沉。

他屏息,将背板打开。

灯光下,一枚镌刻着繁复图纹的齿轮赫然映入眼帘。它并不属于这只钟的原装零件,那不是德国工艺,更像是——某种手工改装,表面斑驳却依然亮得瘆人。

而最中心的齿轮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313。

徐峰瞳孔一缩,耳边仿佛传来那熟悉的呢喃,又一次,清晰至极:

“你该回去了。”

徐峰的手指悬在空中,指尖不自觉地颤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发干,仿佛吞下一颗未曾咀嚼的铁丸。313,那三个数字像是活物,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旋转、压迫。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双脚仿佛灌了铅,根本挪不动。

“这不是……正常零件。”他喃喃自语,话语出口的一瞬,钟摆竟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如常般继续摇摆。

这一刹那的停顿,仿佛一滴水落入深井,激起徐峰内心深处早已被遗忘的某种恐惧。

他伸手触碰那枚刻着313的齿轮,指尖所触之处传来一阵冰凉得近乎刺骨的触感,不像金属,更像是夜里潮湿石碑的表面。他皱起眉,小心地将它抽出一点,却发现这枚齿轮似乎与整只钟的机械结构没有实质的连接,就像是被硬生生镶嵌进去,只为了——被看到。

“这……根本不是传动部件。”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院子黑得像口井,夜风没有一点动静,连最常听见的猫叫也像被这黑夜吞没。他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身,脚底有些发虚,视线下移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不少汗,顺着脊背浸湿了里衣。

“我得知道它从哪来的。”

脑海中一瞬掠过赵师傅说过的话——“不是原装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钟被人动过手脚?而动手脚的人,不是他父亲,也不是赵师傅,那就一定是个……他不知道的人。

“可这钟一直挂在北屋,从没搬出去过。”

他缓缓转回头,望向那口被拆开的钟,内芯零件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

这时候,房间外传来一阵轻响,像是门框被风撞了一下。他倏然回头,却只看见门缝外的黑色更浓了一层,仿佛有一道影子刚才在那里停留过。

“错觉……肯定是错觉。”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那枚刻着313的齿轮轻轻取出,包进一块柔布中,放进抽屉最底层。心里隐隐升起一个念头,这件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至少不能再和那口钟接触。

他将钟重新封上,手脚机械地做着这些事,却感到每一次触碰那金属的冰冷表面,心跳就多快一分。封好后,他抬头一看,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整。

“正好。”他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的呼吸僵住了。

钟摆停了。就那样,停在正中,没有一丝余晃。

“不是刚才还动的吗?”他不信邪地上前,抬手拨了拨钟摆,没反应。他用更大的力道推了一下,钟摆竟像是被冻结了,不动分毫。

他怔在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惊恐开始在心底滋生。

“……它在等我做什么。”

他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了屋子,脚步杂乱,心跳如雷。穿过院子时,他看见点点正蹲在假山边,尾巴蜷在身下,正用一种极不寻常的专注眼神望着他北屋的门。

“点点?”他低唤了一声。

小狗没动。

他走近几步,点点忽地“呜呜”低鸣了一声,猛地退后一步,然后转身钻进假山缝隙里消失不见。

徐峰站在原地,脑海中浮出一个模糊又让人不安的念头:连它也不敢靠近那间屋子了。

他回到东屋,反锁门,拉上厚窗帘,坐在床边想了许久,终于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去找赵师傅,把这枚齿轮给他看,让他也看看那313到底代表了什么。

可他这一夜,却注定无法入眠。

钟声虽然没响,可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他却仿佛能听到皮肤下那一寸一寸的时间在流逝。他闭上眼,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在他背后盯着他看,不知从哪里投来的目光,冷得像钟芯那枚齿轮。

次日清晨,雾仍未散。

徐峰带着齿轮敲开赵师傅的门,赵师傅一脸倦意,像是也没睡好。

“你看看这个。”他将布包递上。

赵师傅拆开一看,那只老手一抖,差点没把齿轮丢出去。

“这不是钟表零件。”

“我知道。”徐峰眼神坚定,“你见过这玩意吗?”

赵师傅没有回答,而是叹了一声,走到墙边,从一排陈旧抽屉中找出一本厚重的册子。他一页页翻着,终于在某处停下,然后将那页翻给徐峰看。

那是一张灰黄纸页,画着一张几近模糊的素描图,中央赫然是一枚齿轮,而齿轮中央,清晰地写着三个数字——313。

“这是旧时钟工会遗留下来的手册副本。”赵师傅低声说,“据说,工坊里曾出现过一批被诡异结构污染的钟芯组件,它们没有来历,没有加工序列,也不符任何常规材质。刻着313的,是其中最让人不愿提起的型号。”

徐峰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颤:“污染?你说的是——这玩意会……影响其他钟?”

“影响的不是钟,”赵师傅看着他,“是人。”

徐峰浑身一震,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几日的种种:时间错乱的钟,夜里的低语,小狗的异常……甚至,是他自己的心理状态。

他越发无法分清,到底是什么开始改变的。是钟?是屋子?还是——他自己?

赵师傅看着他,忽然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像有种念头,在脑子里出现过几次?”

“什么念头?”

“想……回到某个地方。可你又说不上来那地方是哪儿。”

徐峰一时语塞,脸色变了。

赵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齿轮你先别动,我拿去烧毁处理。”

“不。”徐峰忽然抓住布包,眼中多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执拗,“它不是突然出现的,它跟着我这么久,我要知道它从哪来的。”

“你疯了?”赵师傅皱眉,“这东西不能碰太久!”

“我不想再被动等待。”徐峰低声说,声音像夜里的钟声,一点点拨开沉闷的迷雾,“我想知道,它为什么选了我。”

赵师傅还想劝,可徐峰已将布包收好,转身离去。

而他并不知道,此刻的北屋里,那口本该停摆的钟,在无风的清晨悄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哒。

徐峰回到家的时候,天光才刚刚褪去晨曦的浅蓝,转为铁灰色的阴郁。东风不紧不慢地撩动着院门边的藤叶,窸窸窣窣,如人耳低语。他推开门的一刻,脚步一顿。

北屋的门,开着一条缝。

明明昨晚,他记得分明,反锁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了那块布包,依旧冰冷,像是怀里藏了一块冻铁。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廊前,盯着那道缝隙,眼神渐渐沉了。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对屋里,还是对自己。

院子里的风忽然停了。

他迈步进去,鞋底踏在青砖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北屋内依旧摆设如常,那口钟挂在墙上,安安静静,仿佛昨夜的钟摆停顿从未发生过。阳光透过窗纸的裂缝投下一道斜光,正好落在钟表表面上,那枚本应取出的“313”齿轮所在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齿轮缺失的孔洞,黑洞洞的,像一只瞪大的眼睛。

“你是在等我补全你吗?”他望着那孔,喃喃自语。

他取出布包,小心翼翼地将齿轮再次放在手心。这一次,齿轮不再那么冰冷,反而有些微微的温度,像是久别重逢后开始复苏的某种心脏。他盯着它的花纹,那圈细密的齿边纹路从未注意,如今却像在他目光下渐渐生出变化——每一个齿隙仿佛都有一个微型刻字,只是用肉眼难以辨认。

他坐在桌边,将齿轮放在放大镜下,认真一一查看。细致观察下来,他发现那些齿隙中果然隐隐刻着东西,不是数字,也不是字母,而是一连串小如针尖的笔画图样。

他眉头微蹙,喃喃低语:“……像是老式密码。”

钟表,密码,失控的时间,动物的异样,老人的警告……种种线索像一张网,在他脑中逐渐织合成某种模糊的图形。

他拿出笔和纸,将那些刻纹一一摹写下来。整整三个小时,才将齿轮上的细节全部描绘清楚。他望着纸上的图案,这才发觉它们并非毫无关联,而是一个完整的图腾式图形——中间像是一只倒转的沙漏,外圈环绕着连续的环带,像在旋转。

“这不是普通的机械构件。”他心头一震,“这像……是一种封印,或者密码装置。”

他缓缓站起,走到钟前,再次端详那处缺失的位置。思忖再三,他没有立刻将齿轮装入,而是掀起钟壳,查看内部结构。令他意外的是,原先那个齿轮卡位处,现在居然多出了一层极细的金属圈,圈上刻着一些与齿轮纹路相近的刻痕,但更模糊,像是被时间磨蚀。

“……不,像是跟着齿轮一起生成的。”

他拿起齿轮,缓缓对准那个缺口,小心地嵌了进去。几乎是瞬间,一股无形的吸力轻轻一拉,齿轮便完美地贴合其位,没有一点缝隙。

“咔哒。”

钟体轻响一声。

这声响极小,但极其清晰,像是一只潜藏已久的眼睛被打开。紧接着,整座钟表轻轻一震,不似机械启动的震动,更像是心脏跳动的第一搏。徐峰退后一步,目光死死盯着钟面。

时针忽然倒转,分针也随之急转而逆,秒针甚至发出尖细如刃的颤鸣,三根针一起旋转,在钟面上掀起一场倒时的风暴。墙上钟影在屋里投下不规则的摇晃,像是整个空间被牵动,开始松动。

“这不是修好……是被激活了。”

徐峰额头冷汗涔涔。

忽然,钟面上的玻璃咔的一声,从内里裂出一道缝。裂缝像蛛网一般蔓延开来,而钟声突然响起,一声、两声、三声……直到第十三声。

“十三下?”他震惊地看着表盘,心头猛然一紧,“哪有钟敲十三下的道理!”

可钟声并未停止。

“咚——”

第十四下,极缓。

“咚——”

第十五下,如钟楼远鸣,仿佛整个屋子的空气都随之震荡。

那一刻,钟表上的玻璃碎裂开来,碎片却未掉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像被无形之手托住。每一片碎玻璃上都映出一段模糊的影像,像是某种回放。

徐峰屏息凝神,靠近观察。

第一片玻璃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身着旧式背带裤,正低头修钟,动作极其熟练。

第二片上,是一间昏暗小屋,墙角挂着一口钟,样式几乎和他的那口一模一样,只是钟面更旧,指针锈蚀。

第三片,是一行人名,被涂抹得只剩一个清晰的字:“峰”。

他手指颤抖地伸向那片玻璃,玻璃却在他即将触碰的刹那啪然碎裂,化为一缕无声烟尘,消散于空气。

剩下的玻璃碎片也在那一刻如被引导,纷纷破裂,整口钟的钟面化为一圈残破的空框,仅剩中轴孤零零地立着,仿佛完成了某种预设任务。

徐峰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钟面,脑中轰鸣如雷。

“这钟……不是修复的产物,而是一种记录,一种传达。”

那枚313齿轮,是钥匙。开启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忽然,他想起昨夜的点点,那双盯着钟屋的眼睛。动物的本能或许察觉了这一切的异常。如今,点点去哪了?为何那样惧怕北屋?

“点点……”他喃喃着,起身奔出北屋。

但当他推开门,一只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是点点。

它站在院中,仰头盯着北屋屋顶,嘴里低吼着,却没敢靠近。顺着它的目光,徐峰猛地抬头。

北屋屋檐上,有人影站立。

不是错觉。

一个背影,高瘦,双手垂在身侧,头发凌乱,身形僵硬得如同木偶。

他看不到那人正面,心跳却如擂。

“喂!”他试探着喊。

那人影没有动。

徐峰刚想上前,那人却忽地一动,整个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动过来,头颅缓缓转向徐峰所在的方向。

月光斜照下,那人的脸……他看清了。

竟然是他自己。

徐峰望着屋檐上的那张脸,浑身血液仿佛结冰。

那不可能是他。

可他看见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模样。

不是近似,不是神似,而是——完全一致。那人脸上连那颗隐在左颧下的小痣都未曾遗漏,连眼角细微的折纹都分毫不差。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空洞得不像是活人的眼。

徐峰退后一步,脚下踢到院角一块小砖,发出“嗒”地一声脆响。就在那一瞬,屋檐上的“徐峰”抬脚一步跨下屋檐,落地无声。点点忽然厉声狂吠,后退几步,浑身毛竖,像是面前出现了蛇蝎之物。

“你……是谁?”徐峰声音干哑,带着怒意,却掩不住内心深处逐渐升起的惧意。

“我就是你。”那人张口,声音却与徐峰本人一样,连音调与咬字都精准复刻。他语调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你终于,把它装回去了。”

“装回去?”徐峰警觉,“你说的是——齿轮?”

那人微微一笑,没再回答。他侧过头看了看北屋那口已然崩裂的钟表,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怅惘与满足,就像某个等待多年的人,终于等到一场注定发生的剧目。

“它本就不属于这个时间线。”那人轻声说,“你激活了它,时间开始纠正。”

“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那人重复道,但这一次,他眼中浮现出一抹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厌恶的情绪,“或者说,是你将会成为的你。”

“不可能。”徐峰声音已然低哑,心跳如擂鼓,他握紧拳头,“如果你是我,你该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我绝不会放任这种事继续。”

“你当然不会。”那人点头,语气淡然,“正如我曾经……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徐峰呆住了。

“你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你不过是另一次循环中的变量。”那人缓缓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是踩在某种固定轨迹上,“你不是第一次装上那颗齿轮,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我——你只是忘了。”

“不。”徐峰低声否认,“这不是真的,我……我不可能经历过这些。”

“你可以问问赵师傅。”那人停下脚步,距离他不过三步之遥,眼神中没有一丝敌意,甚至像在安慰一位刚刚得知病情的患者,“你以为他不奇怪?他见过我,只是你每次都会忘记他警告的分量。”

“你是说……我失忆?每一次循环都会——重置?”

那人没有回答。

而就在这沉默之间,一股突兀的晕眩感席卷徐峰的脑海,像是某种无形力场突然被解锁。他眼前一花,世界微微歪斜,仿佛整个院子都陷入了一种缓慢的倾斜。他强撑住身体,靠在墙边,咬牙不让自己昏倒。视线中,他看见屋檐角落闪出一道晃动的光,是那面早已失修的铜镜。

镜面微微发亮,光线从其反射而出,不似日光,也不似月辉,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发寒的青色幽光。

“看那里。”那人忽然低声道,指向铜镜。

徐峰转头看去。

铜镜中,他看见了自己——不,是另一个自己,坐在桌边,正在摹写齿轮纹路。那画面分毫不差,正是几个小时之前,他在北屋内的情景。可诡异的是,镜中的他写字时的神态,比现实的他更加机械,表情毫无情绪,宛如提线的傀儡。

“那是上一次的你。”那人低声道,“也是被困在钟循环中,无法自拔的你。”

徐峰呼吸一窒,眼神慢慢变得犀利。

他猛然一脚踹向那铜镜,镜面哗啦碎裂,光影瞬间溃散,空气中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焦味,仿佛什么被烧断的气息。

“我不会让这玩意继续下去。”他喘着气,冷声道,“你若真是‘未来的我’,那你该明白——我从不信命。”

那人望着他良久,脸上的神情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他退后一步,笑了。

“你比我记得的自己更快。”

“快?”

“更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听从时钟的召唤,更快质疑一切轨迹的真实性。”他轻声说,“或许这一次……会不一样。”

徐峰却并未放松。

“你到底来干什么?”

那人不再笑了,转身走向北屋,脚步沉稳,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命运安排的节拍上。他走到那口崩裂的钟前,抬手触碰中心中轴,轻轻一拨。

“咔。”一声。

钟摆忽然再次开始摆动——左右、左右、左右,每一次晃动都带着空气的撕裂声。钟体内部传来奇异的震鸣,不再是机械运行的声音,而像是某种封闭空间正在缓缓开启的低吟。

“你听到了吗?”那人回头望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如火,“它要开了。”

“什么要开了?”

“门。”他说,“通往你真正记忆的门。”

“我记得一切。”徐峰咬牙。

“不,你只记得你被允许记得的部分。”

话音落下,钟表忽然发出“喀啦——”一声刺耳的断裂,整个钟体的正中央裂开一条缝。那裂缝非物理断裂,更像是现实中撕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不是齿轮,不是弹簧,而是一片模糊的灰白世界,像积尘的窗纸,隐隐约约透出影像。

徐峰一步步走近,眼神冷凝。他知道,他不能再退了。他要知道,那段遗失的记忆,那轮不断回转的时间陷阱,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进去,你会看到。”那人背对他说,“但看见了,就回不来了。”

徐峰冷冷道:“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也回不去了?”

那人沉默了。

空气中风停了,连点点都停止了低吼,只用那双眼睛默默注视着钟面中那裂开的通道。那一刻,院子仿佛被定格,万籁俱寂,只剩钟摆来回摇摆——滴答,滴答,如沉船深底的最后一口呼吸。

徐峰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指尖触碰那裂缝边缘。

一股奇异的力道立刻抓住他手腕,将他整个向里拽去。

他来不及呼喊,只感觉视野一黑,整个身体像被无数线索纠缠拉扯,拉入了某个无名的深渊中。

那一刻,徐峰仿佛坠入了一片没有底的幽渊。

身体失重、思绪紊乱,耳边尽是被风刮裂的呜咽与断断续续的低语,那声音像从每一片墙角的砖缝里爬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混杂成一种模糊而压抑的哭嚎。他试图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一丝光,仿佛双目被什么无形的手蒙住,只能靠本能前行。

忽然之间,前方浮现出一道昏黄的光点。

那光如煤油灯火,晃晃悠悠,隐在远方,像是记忆深处不愿提起的某个夜晚。

徐峰咬紧牙关,往那光亮挪去。脚下并无实地,却能感觉到每一步踏出去都如踩在某种湿冷的脏泥上,脚掌一粘一粘,像是有东西在下方抓住他。

当他终于走近那道光,眼前的景象如撕裂般豁然绽开。

四合院。

熟悉的屋檐、砖缝、院墙、柴堆,全都如他记忆中那般,一砖一瓦都无比真实。可不同的是,整个院子仿佛泡在浑浊的老胶片里,颜色暗沉发灰,像是过去的影像被人重放——带着斑斑点点的瑕疵与扭曲。

“……是幻觉?还是记忆?”

他低语,但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竟变得尖锐、破碎,像是别人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他转头四顾,那些平日与他点头之交、寒暄应酬的邻居,此刻一个个静默地坐在门口,无声地低头,仿佛等候什么判决。

他首先看到的是贾东。

那个满嘴人情味的家伙,平日里打着“为大家好”的旗号最勤快,从锅灶到巷口,哪儿都能看见他在忙活。然而现在的贾东坐在门槛上,一手抱着根铁锤,眼神空洞,嘴角抖动,一字一句地念着什么。

徐峰慢慢走近,只听得他喃喃道:

“钉死……钉死了才不会说话……钉死……不然她晚上还会喊我……”

“贾东?”徐峰试探着出声。

他猛地抬头,眼中竟没有一丝认识,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多了分敌意。

“你没被钉住?”贾东忽然低笑一声,笑得牙齿发黄,嘴角溢出点点黑水,“那你快走……她还在厨房下面爬。”

徐峰后背泛起一阵寒意,脚步顿住。

“厨房下面?”他回头望向厨房——那地方原本是贾东一家用的,后来他独自一人住,常年门窗紧闭,只有烟囱冒烟时才知他是否还活着。

他下意识走过去,踢开虚掩的厨房门,一股霉味和血腥味混杂着扑面而来。他捂住口鼻,低头一看。

地板中央,是一道明显的新痕迹。

像是曾经被什么利器剖开,又草草钉死的木板。板缝之间,还有细碎的红色渗出,隐约能听到滴答滴答,像是血仍未干透。

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踉跄撞开厨房门。

贾东还坐在原地,只是嘴角那抹笑容越来越大,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她求我别钉……可你知道的,男人嘛,最怕女人嘴碎……”

徐峰几乎要作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离开,快步穿过院子,却在墙角看见另一个熟人。

是林翠花,那个总爱打扮、言语尖刻的寡妇,平日里对谁都不冷不热,只对年轻男人格外“关照”。

她那张涂得发亮的嘴唇此刻却在吃东西。

不,是——啃东西。

她面前是一只半腐的猫,毛发打结,肚腹已破,她正用手指一点一点剥开猫皮,舔着残肉,眼神呆滞,动作熟练得如在准备晚饭。

徐峰低声道:“……你在干什么?”

林翠花忽然停下动作,脸缓缓转向他,脸上那层胭脂已脱落大半,露出一张像风干橘皮般干裂的脸。

“这猫,是你家那只吧。”她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被啃碎的猫骨卡在齿缝,“跑到我窗边,哭了一宿,太烦人了。我就……让它安静。”

“你疯了。”徐峰咬牙,声音已隐隐带着颤抖。

“疯?”她站起身,拎着猫尸,脚步轻盈,“疯的是你,徐峰——你竟然还敢回来。”

她扑了上来。

徐峰本能地躲开,一脚踹开院门,冲出院子。院外的巷道也不对劲了——屋檐低垂得像要塌下来,地面湿滑,砖缝中渗出黑色液体,一股腐臭气息几乎令人昏厥。

他一路奔跑,穿过那个熟悉的水井边时,忽然听见井下传来细碎的歌声。

是童声。

“时针转,分针转,秒针转一圈,咯噔咯噔……时间走错了方向……”

徐峰猛地停下,转头望向井口。

水井里,一只手慢慢探出,皮肤白得惨淡,手指骨节扭曲,却灵活地在井沿敲击出节奏。

“你回来了啊。”井中声音飘出,“上一次你跳下来了呢。”

“什么?”他愣住。

“你看不见我了吗?”

他忍不住一步步走近,越靠近那井,心跳越快,那种熟悉的恐惧——不对,是记忆中的恐惧,仿佛有过一次相同的选择。

“你真的忘了?”井中传来一声轻叹,“那天你也是这样走过来……然后,你跳下来了。”

画面猛然一顿。

他脑中浮现一段模糊影像——一口井,一只手,一个人影,跳下。

是他自己。

徐峰一把抓住井沿,猛地探身往下看。

井水清澈,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张熟人的脸:贾东、林翠花、李老头、丁嫂……甚至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却也在他脑海里激起剧烈波澜,像是他忘了很久的人。

这些人,全都露出怪异的笑容,齐齐开口:

“欢迎回来,徐峰。”

“你终于,又回来了。”

那一刻,徐峰脑中如有千道惊雷炸响。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也不是单纯的记忆重现。

这是……钟表带他回到的,那个被封存的真相时间。

四合院不是他记忆中的平静居所,它是一个时间封闭的死局,一个将所有罪恶压制在日常背后的诡秘围城。

他是这个循环中的变量,是某个记忆回合中的叛逃者。

而如今,时间的门,再次被他打开。

井中那一声“欢迎回来”,如同午夜钟楼的丧钟,重重地砸在徐峰的胸口。他僵立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呼吸一瞬间被抽走,脑海里那混沌的迷雾竟在这一刻悄然散开,露出一道极细的缝隙。

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个钟表,第一次出现异常,是在他修理它之后的清晨。那天,院里莫名多了一股怪味,他原本以为是院东头的李二狗又偷着炖了臭豆腐,却没想到那味道,是从贾张氏屋子的后墙散出来的。

“贾张氏……”徐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微微发颤,冷汗顺着后背一滴滴滑落。他回忆起她那张长期包裹在黑布头巾下的老脸,皱纹深得如同泥地裂缝,眼神却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清明。

她一向不多话,除了在张罗祭祀或大年初一必备的符纸香灰外,几乎与人无甚交集。但她那种沉默,并非懦弱或迟钝,反而像是某种无形控制的源头。

他不敢耽搁,转身便往贾张氏的屋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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