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那么多了。\"周晓梅挽住她的手臂,\"陈教授说得对,等学成归来,他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回到宿舍,黄阿英和沈玉已经听说了消息,都围上来安慰她。看着室友们关切的眼神,林雅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决定了。\"林雅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我要去德国。\"
三个女孩欢呼起来,周晓梅甚至跳起来抱住了她:\"这才是我认识的林雅!\"
那天晚上,林雅给家里写了一封长信,向父母解释了自己的决定。她不知道家里是否会支持她。写完信,她站在窗前,望着上海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到命运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要踏上这段未知的旅程。因为正如陈教授所说,改变,总是从敢于突破的人开始的。
林雅寄出家信的第五天,回信就到了。
她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站在培训基地收发室门口,手指微微发抖。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瘦金体字迹,比往常更加用力,几乎要划破纸面。母亲在信封背面补了一句\"速回\",两个字的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三月的上海,阳光已经有了温度。林雅坐在宿舍楼下的石凳上,慢慢拆开信封。信纸只有一张,却是父母分别写的话。
\"小雅:\"父亲的开头一如既往地简洁,\"收到你的信,我和你母亲一夜未眠。关于德国之事,我们坚决反对。\"
林雅的呼吸一滞。虽然早有预感,但看到\"坚决反对\"四个字,胸口还是像被重重捶了一下。
\"你年纪尚轻,不知海外深浅。现在虽然运动结束了,但谁知道风向哪天又会变?我们厂里老赵家的儿子,七五年就因为有一本外国书被批斗,现在腿还是瘸的。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绝不能冒这个险。\"
父亲的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潦草,仿佛压抑着强烈情绪:\"张师傅已经找我们谈过,态度很明确。你若执意要去,不仅工作难保,还会连累全家。你母亲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林雅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母亲那瘦弱的身影,在纺织车间干了二十多年,落下一身病痛。去年冬天咳血,却舍不得请病假,就因为全勤奖能多五块钱。
翻过信纸,是母亲歪斜的字迹:\"小雅,妈知道你心气高,想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但咱们普通工人家庭,能端稳铁饭碗就是福气。
你要实在不想在车间,回来跟志远把事办了吧。他的家庭好,你嫁过去不会受苦...\"
\"啪\",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志远\"两个字。林雅慌忙擦去,却越擦越花。
陈志远。这个名字让她的心揪了起来。他自己是厂里重点培养的干部,父亲也是省轻工局的。林雅知道,陈志远对她有意思,她自己也对他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是,他们之间从未挑明过什么。林雅觉得他们现阶段也只是在相互了解,而如今,父母竟在信里直接提到了\"结婚\"。
\"原来...他们早就在心里安排好了...\"林雅苦涩地想。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抬头望向远处。培训基地的围墙上,一株早开的蔷薇探出头来,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没告诉陈志远关于德国的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现在,父母竟想用这层关系把她拉回既定的轨道。
\"林雅!电话!\"收发室的大妈扯着嗓子喊她。
林雅抹了抹眼睛,小跑过去。会是父母打来的吗?他们已经写信反对了,还要亲自说服她吗?
\"喂?\"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听筒。
\"......小林?\"一个熟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长途电话特有的杂音和延迟。
林雅的心跳漏了一拍:\"志...志远?\"
\"是我。\"陈志远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急切,\"我在上海火车站。能...能见你吗?\"
\"你怎么会——\"林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师傅告诉我你要去德国的事。\"陈志远顿了顿,\"我请了三天假,坐夜车来的。\"
林雅的手紧紧握住听筒,指节发白。张师傅竟然把消息告诉了志远,这是要借他的口来劝她回去吗?
\"培训基地地址给我,我打车过去。\"陈志远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半小时后,林雅站在培训基地大门口,看着一辆红色出租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陈志远高大的身影钻了出来。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藏蓝色中山装,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雅突然想哭。志远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盒她最爱吃的山楂糕——那是他们家乡特产,上海买不到的。
\"你...\"林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志远快步走到她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他们来到培训基地附近的街心公园。春日的午后,公园里人不多,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远处有孩童嬉戏的声音。林雅和陈志远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中间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黄浦江边走走?\"陈志远提议。
林雅点点头。他们沉默地走向江岸,耳边只有风声和江水拍岸的声音。
\"你爸妈给我打电话了。\"陈志远突然开口,\"他们很担心你。\"
林雅咬住下唇。果然,父母已经行动起来了,连志远都成了他们说客。
\"张师傅他们老一派已经在厂里放话了,说你要背叛工人阶级,投奔资本主义。\"志远的声音低沉,\"厂里召集全厂中层开会,说要严肃处理这种'崇洋媚外'的行为。\"
林雅的脚步顿住了:\"厂里怎么能这样?我只是去学习技术!\"
\"你得知道现在的风向。\"志远苦笑一声,\"厂里的王主任,文革时他靠整人起家,现在风向变了,他正愁没靶子呢。\"
他们走到江边栏杆处停下。远处,几艘货轮缓缓驶过,汽笛声悠长。林雅望着江面,突然觉得那浑浊的江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暗流涌动。
\"小林,\"志远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别去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