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冬天,家乡罕见地下了一场雪。林雅站在陈家的阳台上,看着细碎的雪花落在晾衣绳上,瞬间化成了水珠。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继续把洗好的床单往绳子上挂。
\"妈!我校服熨好了没有?明天周一要穿!\"晓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不耐烦。
\"马上就好,你先去写作业。\"林雅加快手上的动作,湿漉漉的床单沉甸甸的,把她的腰压得生疼。
\"整天就知道催催催,连个衣服都弄不好。\"晓晓嘟囔着,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林雅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机械地晾着衣服。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十三岁的晓晓对她呼来喝去,动不动就发脾气。而这一切,都要从她放弃党校进修、回家当全职主妇说起。
晓晓4岁那年的那个雨夜,晓晓突发高烧,陈志远却在外面应酬不接电话。当林雅抱着孩子冒雨去医院时,就在心里埋下了辞职的种子。后来志远跪着求她原谅,婆婆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她心一软,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本分。\"婆婆当时拍着她的手说,\"你看志远现在当厂长了,还养不起你们娘俩?\"
起初,林雅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等晓晓大一点,她还能重回职场。可十年过去,她早已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干部,变成了一个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
晾完衣服,林雅赶紧去熨晓晓的校服。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摘下来用衣角擦了擦,突然发现镜片上已经有了细小的划痕——就像她的青春和梦想,在日复一日的家务中慢慢磨损。
\"林雅!我衬衫的扣子掉了,赶紧缝一下!\"志远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来了。\"她放下熨斗,从针线盒里找出匹配的纽扣。这些年,志远从车间主任升到副厂长,脾气也跟着官衔一起涨。以前那个会帮她洗碗、给晓晓讲故事的丈夫,如今连袜子都要她递到手上。
缝好扣子,林雅开始准备晚饭。厨房里油烟呛人,她咳嗽了几声,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婆婆和晓晓的对话。
\"奶奶,为什么小芳妈妈每天穿得那么漂亮去上班,我妈就只会围着围裙转?\"晓晓的声音里带着嫌弃。
\"哎哟,你妈那叫有福气!嫁给你爸这样的男人,不用出去看人脸色。\"婆婆的语调阴阳怪气,\"不过话说回来,你妈当年在纺织厂也是个干部呢,现在嘛...\"
\"现在就是个家庭妇女!\"晓晓接话道,\"我们班家长会,别人妈妈都是老师、医生,就我妈...\"
林雅手中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对话了。婆婆一直明里暗里贬低她,而晓晓,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女儿,现在也用这种语气谈论她。
晚饭时,志远说起厂里新来的女工程师:\"人家北大毕业的,做事就是利落,比有些混日子的人强多了。\"
他说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林雅一眼。林雅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这样的比较最近越来越多——谁谁谁的老婆升职了,谁谁谁的夫人出国考察了...好像她这个家庭主妇多么拿不出手似的。
\"妈,下周家长会你别去了。\"晓晓突然说,\"我跟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让爸爸去。\"
林雅猛地抬头:\"为什么?\"
\"你...你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晓晓支支吾吾,\"上次小芳还笑话你,说你连英语都不会...\"
志远和婆婆默契地沉默着,没人替她说话。林雅看着女儿嫌弃的眼神,突然觉得面前的三人如此陌生。这个她付出全部青春守护的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好。\"她轻声说,继续低头吃饭,把苦涩和着米饭一起咽下去。
夜深人静,林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志远在旁边鼾声如雷,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的异常。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晓晓房间门口。
月光下,十三岁的少女睡得正香,床头还放着林雅熬了几个晚上织的毛衣。林雅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想起她小时候发高烧,整夜整夜地抱着她不敢合眼;想起她第一次上学,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肯放开...
\"晓晓...\"林雅哽咽着低语,\"妈妈到底哪里做错了?\"
回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林雅照例五点起床做早饭。当她弯腰从烤箱里取出面包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腰部袭来。她眼前一黑,直接跪倒在地。
\"怎么了这是?\"婆婆闻声赶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林雅,第一反应却是,\"哎哟,早饭还没做好呢,志远马上要上班了!\"
林雅尝试着爬起来,却发现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妈...帮我叫...叫救护车...\"她艰难地说。
\"大惊小怪什么,不就是闪了腰吗?\"婆婆不以为然,\"志远啊,快来把你媳妇扶起来,别耽误上班!\"
志远皱着眉头走过来,敷衍地扶了她一把:\"整天在家待着还能累着?我看你就是缺乏运动。\"
林雅被半拖半抱地弄到沙发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晓晓背着书包经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爸,我走了,要迟到了。\"
\"去吧,路上小心。\"志远温柔地嘱咐女儿,转头对林雅说,\"你自己躺会儿,我去厂里有个重要会议。\"
门关上了,家里只剩下林雅和婆婆。剧痛让她几乎昏厥,而婆婆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娇气,我们那会儿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
林雅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她早已不是一个平等的成员,而是一个免费的保姆、佣人,一个可以被随意使唤和轻视的\"家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