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顿了一顿，看黄玉林脸色还好，便接着往下说：
“以往钱好挣，这会，是屎难吃。再过些年，怕是连屎都吃不上，自己倒成了盘中餐。”
黄玉林听得直恶心，把眉毛一挑，道：
“琏二你把话说得这么脏，你姑丈知道？”
贾琏撇嘴：
“我姑丈那是嘴上不说，保不齐心里卖骂得比我还脏。咱们这会也就是在船上，侄儿才敢说几句不中听的。叔吃过的盐比侄儿吃过的饭还多，哪里想不到我说的这些。不然叔也不会捧着一本《盐铁论》看。”
黄玉林笑着作势拿茶要泼过来。
贾琏没躲，他才叹口气把茶杯放下，又问：
“你还知道《盐铁论》？”
贾琏嫩脸一红。
“来了扬州才看的。我家婆娘从我姑丈家的藏书里找的，晚上念给我听，说，干一行学一行，其他的事不学无术没事，这事关身家性命，以及万一一个不小心高官厚禄，该装着知道的也得知道一点，省得人家说什么都不知道丢她的脸。”
黄玉林不料是这个答案，哈哈大笑。
“那你倒说说看，这《盐铁论》里说了什么？”
“那可太多，三两句话哪里说得明白，我也就听个大概，就是西汉那会的辩论会，御史大夫桑弘羊主张朝廷垄断盐铁经营以增强国力。儒生却坚持放开，反对朝廷与民争利。”
“那你站哪边？”
贾琏擦擦额头莫须有的汗，道：
“侄儿读书太少，听明白都勉强，我看说得都对，可我说了又不算，只跟着我姑丈便是。”
黄玉林又问：
“那你姑丈站哪边？”
贾琏奇道：
“我姑丈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一味忠君爱国，连个弯都不带拐的！再怎么说，当今，太上昭告天下，名正言顺。”
黄玉林笑骂：
“我看你姑丈把你这把拐杖用得不错，他没法拐弯，倒把你这个滑头扔出来满城晃悠。”
贾琏双手托腮，挤眉弄眼的说道：
“我家婆娘说，有人用你，还用得着，用得顺手，这人还正，不怕到头来卸磨杀驴，还能提携你一把，哪怕是血肉至亲，都不定能做到这份上，让我偷着乐，哪能嫌七嫌八的。我也觉得比在京城瞎晃悠有意思，保不齐还给她亲手挣个诰命，等回京时那就是衣锦还香！在我家，高低也能甩我那一直混五品，自命清高的二叔一脸。”
黄玉林看贾琏把自己脸上的顶成两团已经忍不住想笑，听完贾琏说的，便是拍腿狂笑。
“你一个将来要袭爵的人，你家王氏也是现成的将军夫人，还争诰命，是不是有点戳别人肺管子！”
贾琏斜睨他一眼，驳道：
“自己挣来的，跟家里给的不一样，我还不用流血流汗，这事搁叔身上，叔不干啊！”
黄云林赞同点头。
他早就干了，于是就成了这盐商之首，只是跟的那位主子太贪得无厌了。
他也曾经只是个小盐商，自然知道下面的人挣这份钱不容易。
现如今的盐之买卖，从最上游的大盐商，到中间的小盐商，再到地方的盐贩子，要想挣钱，一斤盐加价至少十文才能保本，一加，二加，三加，这一斤盐的价，就去到了三十文以上，可真卖三十文，老百姓买不起，朝廷也不允许。
盐贩子便只能一斤盐加泥加沙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两斤卖，一斤十五。
这种盐吃多了，哪里有好！
他虽说没什么良心，但也看不过去。
主要是，拿大头的不是盐商，却是盐商背了所有的骂名，以及成了随时可以杀了拿来杀猴的鸡。
再这么盘剥下去，从上到下都受不了，吃盐的人也迟早会掀桌。
他想换条路走，换个人跟。
黄玉林直接道：
“说说吧，你姑丈打算怎么做，我听听。”
“哦。”
贾琏爽快应下，转入正题。
从黄玉林这边来说，后面万隆帝要的三百万的银子，盐商要凑，自然也是能凑的。
黄玉林这边带头不放话，以及今儿个叫了贾琏来开门见山的拒绝，只因大家都不知道这事会再来几次。
难道说边疆的战事一日未平，这索要钱银之事就不会停？
而且，转眼便是年关。
大大小小的盐商年底也要预留出一笔送礼的钱，单单是宫内那位太上，就不是三百万能满足的。
盐商这边想要一句准话。
而这句准话，林如海反正是给不出来。
从林如海这边，两淮盐场每年流失的官盐价值不下百万两。
这些盐里过半数是通过黄玉林手下的人走私到盐价高昂的内陆州府，像一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一斤盐甚至能卖出一百文的高价。
这事表面上看是钱的问题，往下挖，就不是钱的事了。
太上皇在位这么些年。
江南很多家族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一点身家财产的小家，就因为和盐扯上了关系，迅速壮大，成了一方豪族。
稍微有格局一些的豪族，挣了钱便是兴家塾，支持家族子弟读书考举，或者出银子支持同乡读书人读书，包圆家贫者进京赶考。又或是将族中的女子嫁出去，嫁给读书人、嫁给上下的官员。
时间一长，到了太上皇退位那会，这朝中江南势力已臻大成。
江南地区的读书人本来就厉害，出的官员多，便又开始了成群结党，斗的你死我活，争权夺利，江山社稷老百姓都丢到了脑后。
万隆帝接手的便是一个被这么些人嚯嚯过，留下来一堆疑难杂症的朝廷跟国家。
林如海管不到朝廷里如何，林如海只想在这一亩三分地，把事情做好先。
经过这段时间的琢磨。
林如海得出来的结论，便是盐政二字，关键不是政，而是盐。
所以，林如海想从盐场那边下手，首先控制盐的产量。其次才是这盐到底要怎么卖。
盐场一天能出多少盐，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早年那会，灶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现在的灶户，是天没亮便起身干活，天快亮了歇下。
里外里，差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