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丁群起码会回我一声,他怎么了?却什么也没问,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继续说,“骆玉岩和丁少修离婚了。”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丁群的表情,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
我说,“骆玉岩说和丁少修根本没有感情,还说两个女儿都不是丁少修的。你知道吗,还真的都不是丁少修的种。你知道是谁的吗?”
见丁群还是没有丝毫反应,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大女儿是丁少修一个好哥们的,就那个经常来找丁少修喝酒的咪咪眼。二女儿是丁少修另一个好哥们的,叫大马猴,你也见过。”
我还在眉飞色舞说,“你知道吗,离婚后,骆玉岩带着俩女儿嫁给了二女儿的亲爹大马猴......”
丁群神色淡然地“哦”了一声,就去了卫生间。
丁群的安静,堵住了我喷薄的倾诉欲。
后来,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在窗前看见丁少修扶着楼下那棵梧桐树痛哭,雨不停地下着,淋湿经幡,淋湿梵音,淋湿了丁少修千回百转的爱恋。
我喊丁群过来看,丁群却不为所动,淡然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就回屋了。
再后来,传来了丁少修的死讯,从楼顶的天台跳下来,整个小区都炸开了,我告诉丁群,丁群目光中流出散漫和游离,只是轻描淡写回了句,“哦,知道了。”
丁群最在乎的就是酒,每天喝,喝得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每次喝完就背着孟莉去寻花问柳,结束后回到住处倒头就呼呼大睡,醒来便坐在小屋的窗前茫然地抽烟。
午后的光线中,烟灰渐渐变长。一段时间下来,他竟然胖了起来,胖的破败不堪,头发又乱又脏,衣服像抹布一样皱,话少了起来,烟抽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丁群活着,但心破碎了。
如果身体受创伤了,还有恢复的一天,但理想信念信仰被摧毁,如玉山倾倒,我想帮他,但这种心灵的救赎,除了他自己,别人爱莫能助。
有一次,他喝完酒去卫生间冲洗时,没站稳,咕咚一声摔倒了,听到声响后,我走过去一看,吓了一大跳,他四仰八叉躺在卫生间的地砖上,脸上上全是血。
我说,“怎么了?被人捉奸了?”
灯光下,丁群脸上挂着笑,诡异的、陌生的笑,他醉眼朦胧说,“你说你这个媳妇,不盼我点好。”
我说,“这么多血,要不要上医院看看啊。”
丁群竟然哼起了歌儿:“没事,我还行”
丁群的膝盖磕破了,我用棉球帮他涂碘酒,忧伤的目光落在肿裂的皮肉,心碎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眼前的丁群,宛若晚霞的一缕微弱余光,彗星扫过之后的一片深蓝,勃勃的生命力似乎已经烧到了末端。
收拾完,丁群上了床,我站在莲蓬头下洗澡,打着寒颤,洗完澡,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我望着模糊的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做了一个拈花拂柳的手势,便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我看见了自己黯然神伤的眼神里萎谢了的爱与期待,还有无比茂盛的绝望和荒凉。
此后,丁群陷入了自我毁灭的快感里,他迷上了一夜情,像只发情的野猫,到处寻觅可以一夜情的对象,每次回来都会在卫生间冲洗很久,我就听见卫生间一直有哗啦啦的流水声,第二天起来,我准能在卫生间看见他挂着的内裤裆部。
渐渐的,丁群失去了原本对生活的那种温度和热度,以前吸引他写下去、梦下去、浪漫下去的东西骤然消失后,他身上特有的沧桑和难以掩饰的文学才华也慢慢不见了。
花花世界,热闹一场,我对他文学上的期待,已成过眼云烟。我对他这个人,也没有了期待,如弃线放手的风筝,随风飘走。
不久,他和孟莉的婚房就装修完了。
接下来就是筹备婚礼了。
我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兴奋,甚至有着一种慢慢凋残的孤独。
有一次,他还和孟莉因婚礼的事发生争执,孟莉要丁群在粉宝石钻、蓝宝石钻和绿宝石钻里面挑一个,丁群居然说,别浪费钱了,你的手指那么粗,哪个也戴不进去。
气得孟莉的胖脸圆圆得鼓了起来,像充了气的皮球,闷头就下了楼。
钱钟书说,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以前,我还挺担心丁群,我担心丁群会像蚕一样,终究有作茧自缚的那天。现在,我不怎么担心了,毕竟,他是诗人,有很好的修辞能力,修辞是他早早练就的隐身术。
在多数时候,能把他的真身隐藏在黑暗中。但婚姻是灯笼,又把隐身的文人纤毫毕现地照回原形。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虽然懂丁群,也慈悲丁群,但我还是向往风花雪月的爱情。
拍完婚纱照后,丁群就和孟莉正式登记了。
速度之快,我都还没来得及没有时间去反应。我明明记得他说没想过要娶孟莉,和她一起生活。他说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好多的书要读,好多的文字要写,好多的花要看,好多地方要去,好多事情要做。
丁群请我去三哥那里喝了最后一次酒。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挂在叶子稀疏的枝顶上,冷冷清清的样子。
酒桌上,他没了以前的高谈阔论和意气风发,每次碰到我的眼睛,便慌慌忙忙避开,用少见的怯怯的声音说,不管怎么样,我得让奶奶和丁立活下去,得让丁辉丁娇有书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感同身受,生活里的一切,都是冷暖自知。一想到这些年来,他对现实的无奈,我心里就泛起一阵少有的凄楚。
我说,我都明白。
丁群用某种不可言状的犹豫目光看了看我,我坦然地吃着饭,准确迅速地用筷子夹起一颗又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咬得崩崩响。
世上感情种种,本没有对错,让人唏嘘感慨的,无非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相遇,究竟是隔了千山与万水,终究不能相认,还是如同星辰与大海,一刹那间就能相映入骨,不负相逢。
我只希望,每个相爱的灵魂,都能相遇在爱情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