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说,“那几天下大雨,他住的地方漏水了,床和被子全湿了,根本没法睡,我舅舅就要他上我那住两天。一开始他不愿意去,我生日那天,邀请他上我家陪我过生日,劝了他好久,才勉强同意跟我走......”
我说“住了几个晚上?”
耳钉说,“就一个晚上,第二天派出所的人就把他带走了。”
我说,“除了拍照,你还做什么了?”
耳钉又是低头,不说话。
耳钉越不说话,我就越充满了潦草而仓促的猜想,我讨厌的目光利剑一样在他身上划来划去。
我想我是急了,真的急了,我太沉不住气了,就觉得一股狂暴的愤怒从我身上迸发出来,我当即怒不可遏说,你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抓你去坐牢,警车就在外面。
耳钉吓得突然跪下来向我求饶说,“我知道错了。”
我一惊,“你到底做了什么?”
耳钉说,“我,我摸他了......”
我说,“摸哪了?”
耳钉说,“摸那了”
我说,“只是摸摸?”
耳钉点点头。
耳钉说,“他虽然喝了酒,但他还是有意识,我一靠过去他就推开我,推了我好几次,力气很大,后来我也是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着了,毕竟我也喝了不少酒。第二天,还是他先醒的,醒来就把我揍了一顿。”
我说,“他为什么要揍你?”
耳钉说,:我忘了给他穿裤子,他醒来发现自己是光着的......
我松弛下来,点起一根烟,吸一口,悠悠吐出。
我藏了藏眉骨下面充满敌意的目光,我说,“你打扮得跟个妖怪似得,他不揍你才怪。”
耳钉说,“我一开始没这样,我试了好多办法都没用,后来才想着打扮的女人些,他会不会就......”
我相信耳钉说的是实话。
我也相信耳钉确实是爱冬冬,他说,“如果不是为了等艾翔东,他早离开木材厂去广东打工了,这一等,就一直等到现在。”
他爱冬冬,爱的烈火已经把他烧昏了。
在那样一个封闭的乡村世界里,人的欲望,尤其是一个年轻人的欲望,它是禁锢的,一旦找到一个不是口子的口子,也会天崩地裂奔腾。
离开木材厂时,耳钉追过来急切地问,“艾伯伯在哪,他还好吧。”
我一楞,“你叫他什么,艾伯伯?”
耳钉说,“是啊,我一直这么叫他。”
我说,“你多大。”
耳钉说,“26。”
我说,“你知道他多大吗?
耳钉说,“今年56,他比我大30岁,比我爸大2岁。”
我说,“去你的,他不到40。”
耳钉石雕般怔在那儿,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他胡子那么长。”
我上了车,看着耳钉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终于松了口气,浑身如释重负。
离开耳钉,我就突然兴奋、振作起来,走路时无意中就扬起了头,我发现天空云开雾散,明朗起来。
为此,我还特意去了趟牛洼岭小学。
牛洼岭在方圆几百里的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很久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
牛洼岭小学,我看到几个孩子,正在坑坑洼洼的地面玩玻璃球。
有个老师喊,“洪昌波,你们几个回教室去。”
我看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像受惊的兔子般,从我身边窜过。
洪昌波是兰香的儿子。
我向校长了解洪昌波的情况。
校长说,“情况不大好,父亲死后,母亲不知去向,现在跟爷爷奶奶生活,爷爷脖子上有个瘤,肿得快有拳头那么大,也没钱治,一直这么挺着。”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的小雨。
去小波家要路过一段泥泞路。
路面浸水后,软了,粘了,踏在上面,尤如陷入一片大年糕,左一脚深,右一脚浅,歪来斜去。
过了泥路,要再穿过一片竹林。
百余米长的小径在密密匝匝的竹林中,弯弯曲曲向僻远伸延,阳光透过竹林,把摇曳的光斑,洒落遍地。
看见小波家破旧低矮的土坯房,我不禁想起那首歌,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我以为那只是歌儿,没想到歌儿唱的就是现实。
看见小波的爷爷奶奶,我不禁暗自落泪。
那可真是两个沧桑的老人。
小波的爷爷甚至还光着脚板,校长说的拳头大的瘤子非常显眼的挂在他的脖子上,在太阳光下的照射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小波的奶奶长得好丑啊。
在石溪一带,我没见过长得很好看的人,但小波的奶奶似乎丑得尤其突出,连声音里都透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生涩和嘶哑,乍一听令人骨寒毛竖。
小波的奶奶患有老年哮喘病,呼吸的时候,叽儿叽儿响个不停,好像有一群三伏天的知了藏在了喉管里。
说到田园牧歌、男耕女织的生活,城里人都很羡慕,其实是不了解农民的艰辛,真正依靠土地为生的人,往往活得比想象中苦,也比别人想象中累,特别是生活在大山皱褶深处的农民就过得更艰辛了。他们的房子,如果能在外墙抹上一层白灰,在当地就算是家境不错的好房子了。
我一直不知道兰香姐嫁了个不忠不孝、恶贯满盈的无赖,难怪兰香姐无论如何都要离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劣迹斑斑的恶棍,到远远的,陌生的城市去打工。想想,这样的日子,她肯定是过得够够得了。
我拿出面包,塞到小波手里,他接过来张嘴就咬,边吃边冲我腼腆地笑,像朵含苞欲开的花。
听说我打算把小波接去云莱市读书,小波爷爷浑浊的两眼立刻显出几丝亮色。
后来,我还特意把小波的爷爷接去市里治病,还好没有病变。
一听肿瘤,带个“瘤”字,看着吓人,似乎都是绝症,治不好的。其实就是个切除手术,算不上多复杂,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他们吃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做手术。
我多方打听,才联系到兰香。
我说了我的想法,希望兰香能回来,好好把小波抚养成人,有什么困难我会帮她。
但兰香坚决不回来,也不打算再管小波,她甚至要我也别管。
后来,我再打电话过去,人已经找不到了,那边说,兰香走了,去了别的地方。
可能,她是我怕会一直劝她吧。
其实,我就想让小波听听她的声音。
放下电话,小波问我,“舅舅,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呢,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吧。
一个人见了世面,想法是会变的。
说实在,我三个姐姐,我和兰香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和她关系最好,接触也最多,我二姐老冲我撇嘴,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兰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