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掠过县衙墙头,
李天明正捏着一棵紫花地丁,
给围在石桌旁的衙役们讲解:
“这味药形似苦地丁,但根茎断面呈黄色,
遇蛇毒时捣碎外敷,能......”
“咚 —— 咚 ——”
前堂突然传来急骤的鼓声,
惊飞了槐树上的鸟。
赵无双跌跌撞撞冲进后院,
官帽歪在脑后,袍角沾满泥点:
“大人!义庄出事了!
老宋头说有具尸首发狂!”
李天明霍然起身,紫花地丁掉在青石砖上。
前堂内,老吴头瘫坐在地,
草鞋不知去向,露出两只沾满泥的脚,
膝盖还在止不住地打颤。
“大人救命啊!”
他一把抱住李天明的官靴,
浑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孙屠户的尸首诈尸了!
昨儿后半夜,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我听见停尸房‘哐当’响,推门就看见......”
老人突然瞪大眼睛,脖颈青筋暴起,
模仿着僵直的姿势,枯瘦的手指在空中乱抓,
“他直挺挺坐起来,眼珠子发灰,
咧着嘴冲我笑,那牙齿上还沾着......
沾着生米!”
李天明蹲下身,掰开老宋头死死攥着的拳头,
里面果然是几粒带着齿痕的生米。
米上还沾着些许暗红的痕迹,
不知是泥土还是干涸的血迹。“
孙屠户如何死的?”
他声音沉稳,目光却锐利如鹰。
“醉、醉死的!”
老宋头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三天前和城东的刘屠户拼酒,散场时跌进护城河。
捞上来时手里还缠着水草,嘴角挂着傻笑......”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李天明耳边,
“可今早我收尸时,水草没了,
多了这些生米!
这肯定是闹鬼啊大人!”
赵无双凑过来,脸色发白:
“大人,莫非真是......”
“荒谬!” 李天明将生米拍在桌案上,
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水溅出在案牍上晕开深色痕迹
,“去备马!
无双,你顺路去米铺查账,重点问糙米去向。
老宋头,你带我们去义庄,若有半句假话 ——”
他目光如刀,扫过老宋头躲闪的眼神,
“按扰乱公堂论处!”
义庄的腐臭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老宋头缩在门柱后,
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最里侧的停尸床,
牙齿打颤:
“就、就在那......”
李天明掀开白布,
一股浓烈的米酒混合着腐臭的味道直冲鼻腔。
孙屠户的脸泛着青灰,嘴角撕裂般上扬,
凝固的笑容诡异至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众人的恐惧。
李天明掰开僵硬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草屑,
凑近闻时,一股淡淡的米酒味中夹杂着霉味。
“把尸首翻过来。” 他突然下令。
衙役们合力转动尸体,后颈处赫然有三道暗红抓痕。
赵无双倒吸一口冷气:“大人,这抓痕......”
“大人!米铺掌柜说了!”
赵无双匆匆跑来,发髻都散了,额头上满是汗水,
“城西瘸腿老丐前日买了五斤糙米,
说是...... 说是要供奉河神!
可那掌柜偷偷告诉我,
老丐眼神躲躲闪闪,不像是真话!”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瓦片碎裂声。
李天明疾步绕到屋后,只见一个瘸腿乞丐正从墙头跌落,
怀中的糙米洒了一地。
那乞丐翻身想逃,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别杀我!别杀我!”
乞丐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般尖叫,脸上满是惊恐,
“是孙屠户先来找我的!
他夜夜托梦,说我拿了他的钱......”
深夜的县衙审讯室内,
油灯忽明忽暗,
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瘸腿乞丐蜷缩在墙角,
指甲缝里还沾着糙米碎屑,
身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
“那天夜里......”
他声音发颤,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我看见孙屠户摇摇晃晃往河边走,
突然脚下一滑......
他伸手拽我,兜里掉出个钱袋。
我鬼迷心窍就捡了......”
“所以你用闭气功装诈尸?”
李天明把玩着从乞丐身上搜出的麻绳,
麻绳上还沾着几片爬山虎的叶子。
乞丐突然痛哭流涕,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每晚都梦见他张着血盆大口找我!
前日在义庄看见他的尸首,
就想把钱袋塞回去。
可老宋头总在附近转悠,我只好......”
他指了指窗台上的糙米,
“把米塞进他手里,又在房梁上挂了假人,
故意弄出动静......
我就是想吓吓老宋头,让
他不敢进停尸房,好趁机还钱啊!”
赵无双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桌上的油灯险些倾倒:
“那后颈的抓痕怎么回事?”
“那、那是我爬墙时被野狗咬的!”
乞丐掀起衣领,露出结痂的伤口,
“我对天发誓,孙屠户真不是我害的!
他掉下去时怀里还抱着酒葫芦,
嘴里嘟囔着‘喝、接着喝’......
我只是一时贪心啊!”
三日后,李天明将钱袋交还孙屠户遗孀。
那妇人抚摸着绣着 “福” 字的钱袋,
泪如雨下,怀里的孩子还在懵懂地啃着手指。
“老爷那天是与人打赌,谁喝得多就能赢这钱袋......
他是为了给孩子攒学费啊......”
妇人泣不成声,
“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回衙路上,赵无双望着暮色中的护城河,
河水泛着幽光,忍不住问:
“大人,您怎么确定不是真的诈尸?”
李天明弯腰拾起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
花瓣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若尸首能坐起,为何不自己去拿钱袋?
生米带着新鲜齿痕,分明是死后塞入。
还有......”
他举起从乞丐鞋底刮下的红泥,“
义庄后墙根新翻的泥土,和这红泥一模一样。
这世上本无鬼,不过是人心有鬼罢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咚 —— 咚 ——”,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天明转身走向县衙,
灯笼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有些秘密如同沉入河底的水草,
看似杂乱无章,可只要抓住线头,
总能扯出真相。而
他,会一直做那个寻找线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