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省道上的雾气还没散尽。李宏伟把车窗摇下一道缝,带着露水气息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冲淡了车内积攒了一夜的烟味。仪表盘上的时钟跳动着,从6:29变成6:30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嗒\"声。
他伸手去摸手机,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边框。屏幕亮起时显示有两条未读短信——都是前妻发来的,第一条是民政局的具体楼层,第二条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别迟到\"。
李宏伟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正好落在那只粉色兔子玩偶旁边。玩偶的一只耳朵被压得翘了起来,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他打开转向灯,准备靠边停车,转向灯\"嗒、嗒\"的节奏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车子停在一家早点铺前,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嗤\"的声响。铺子刚开门,蒸笼里的白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在晨光中形成一道朦胧的雾帘。李宏伟下车时,车门铰链发出缺油的吱呀声。
\"两个肉包,一杯豆浆。\"他敲了敲玻璃柜台,指节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板娘掀开蒸笼的动作带起一团白雾,包子被夹出来时表皮还粘着屉布,发出轻微的撕裂声。豆浆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杯壁立刻蒙上一层水珠,有几滴顺着李宏伟的手指流到腕表上。
回到车上,李宏伟把豆浆杯插进杯架,塑料与橡胶摩擦发出\"吱\"的一声。他咬了口包子,肉汁立刻溢出来,顺着指缝流到方向盘上。手忙脚乱去抽纸巾时,整包纸巾从储物格里掉出来,在脚踏垫上散开。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在皮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李宏伟用沾着油的手指划开接听键,马村长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宏伟?这么早打电话?\"
\"马叔,\"李宏伟咽下嘴里的食物,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现在在去省城的路上。恐怕要到晚饭时间才能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陶瓷碰撞的声音,像是马村长在泡茶。接着是老人长长的呼气声:\"去办离婚?\"
李宏伟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上的皮质缝线:\"嗯。\"
\"路上小心。\"马村长的声音突然近了些,像是把听筒凑得更近了,\"昨天乡里来电话,说两层的事要当面谈。\"
车窗外,早点铺的老板娘正在拆门板,木板相撞发出\"砰砰\"的闷响。李宏伟看着后视镜里自己浮肿的眼睛:\"明天我陪您去乡里。\"
\"带着小雅的照片去。\"马村长突然说,\"就那张在祠堂前头跳绳的。\"
电话那头传来翻找纸张的沙沙声,接着是马村长喝水时喉咙的吞咽声。李宏伟的豆浆杯外壁已经凝结了大颗水珠,正一滴滴落在档把旁的凹槽里。
\"对了,\"马村长的声音突然压低,\"你那个同学...建材店的...\"
\"王磊。\"李宏伟接话,同时注意到油表指针已经接近红线。
\"对,他今早往村委会打电话,说水泥要涨价。\"马村长的语气变得严肃,\"让你尽快定下来。\"
李宏伟的拇指在方向盘上敲出一段节奏:\"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车内突然安静得可怕。李宏伟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面皮已经有些发硬。他拧开豆浆杯盖,塑料盖分离时发出\"啵\"的一声,豆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重新上路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在仪表盘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李宏伟打开收音机,早间新闻正在播报天气:\"...今日晴转多云,西南风三到四级...\"
省道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一辆满载蔬菜的农用车从旁边驶过,车厢里滚出几个土豆,在沥青路面上弹跳着。李宏伟下意识打方向盘避让,轮胎压过路肩的碎石,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路过收费站时,李宏伟摇下车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收费员递来的通行卡上还带着打印机余温,他接卡时注意到对方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油渍。
\"请拿好。\"女收费员的声音机械而疲惫,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车子加速驶入高速公路,引擎的轰鸣被隔绝在密闭的车厢外。李宏伟瞥见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但他没有去看。后视镜上挂着的小雅编的平安结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红光,随着车身的震动轻轻摇晃。
两小时后,省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李宏伟眯起眼。导航提示音突然响起:\"前方500米进入匝道...\",机械女声在说到\"匝道\"时有个微小的停顿,像是系统卡顿。
下高速时,李宏伟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在方向盘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等红灯时,他打开储物格想找纸巾,却摸到了小雅的铁皮铅笔盒——已经扭曲变形的金属边缘刮擦着他的指腹。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立刻按响喇叭。尖锐的鸣笛声惊得李宏伟一抖,差点踩错油门。他深吸一口气,闻到自己身上混合着烟草和肉包子味的复杂气息。
民政局所在的街道两旁种着梧桐树,枯黄的落叶在车轮下发出脆响。李宏伟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前,熄火时引擎发出疲惫的叹息。他看了看表——九点四十五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李宏伟站在货架前,拿起一瓶矿泉水,塑料瓶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挤压声。收银台旁的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在说到\"贪污案\"三个字时,李宏伟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十块五。\"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指甲上涂着剥落的紫色指甲油。
李宏伟递过一张二十元纸币,纸币边缘有些卷曲。找零的硬币被放进一个小碟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抓起零钱转身就走,硬币从指缝漏了一枚,在地上滚出老远,最终停在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前。
皮鞋的主人弯腰捡起硬币,李宏伟抬头时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男人约莫四十岁,西装领带上别着枚银光闪闪的领带夹。
\"你的。\"男人递过硬币,腕表表盘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李宏伟道谢时注意到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和他前妻新欢手上那枚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他快步走出便利店,自动门在身后合上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
民政局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李宏伟站在台阶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他掏出手机,前妻发来第三条信息:\"我到了,在二楼。\"
楼梯间的回音很大,李宏伟的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二楼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玩手机——她今天穿了件从没见过的米色风衣,头发也染成了栗色。
\"来了?\"前妻头也不抬地问,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李宏伟在她旁边坐下,长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闻到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和她以前用的茉莉香完全不同。
\"小雅...\"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前妻终于抬起头,新做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每月最后一个周末。\"
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门开了,工作人员探出头来:\"李宏伟?\"
起身时,李宏伟的膝盖撞到了前妻的包——一个崭新的奢侈品手提包,金属搭扣在他裤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前妻皱了皱眉,用纸巾擦了擦包扣。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李宏伟打了个寒颤。工作人员递来的表格边缘有些卷边,圆珠笔在纸面上划动时发出沙沙声。前妻签字的速度很快,笔尖几乎戳破纸张。李宏伟看着自己手中的笔,突然想起落在解毒藤基地的那支圆珠笔。
\"双方确认无误的话,在这里按手印。\"工作人员推过来一盒印泥,红色的油膏表面已经干裂。
李宏伟的拇指按在印泥上时,感受到一阵冰凉。当他的指纹落在纸上时,前妻已经收拾好包站了起来,风衣下摆扫过桌角,带起一阵微风。
走出民政局时,阳光正好照在李宏伟脸上。他眯起眼,看见前妻快步走向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那个戴同款婚戒男人的脸。车门关上的闷响惊飞了路边树上的一只麻雀。
李宏伟站在原地,手中的离婚证还带着打印机余温。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的口袋,岳父给的存折硬挺挺地贴在心口。远处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在城市的喧嚣中显得格外孤独。
回到车上,李宏伟发现副驾驶座上的兔子玩偶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额头不小心碰到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的\"嘀\"声。玩偶的绒毛上沾了几根头发——是他自己的白发,在阳光下像银丝一样闪闪发亮。
车子发动时,油表警示灯亮了起来,黄色的叹号在仪表盘上不停闪烁。李宏伟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二十分,距离晚饭时间回到村里还有五个小时。他打开导航,机械女声平静地说:\"正在规划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