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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沈知白将那《辋川图》细细收好,忽听得窗外金铃声响,原是那御猫\"乌云盖雪\"去而复返,在窗棂上轻挠。知白启窗相迎,却见那猫儿口中衔着一枚精巧的金铃,轻轻吐在她掌心。

\"好个灵性的猫儿。\"知白轻抚猫背,忽觉那金铃入手沉重,与寻常铃铛不同。细看之下,铃身竟有极细的缝隙。她取来绣花针轻轻一挑,金铃应声而开,内藏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笺上墨迹犹新,写道:\"晋王以《九秋图》为名,实查边防要隘。太妃疑之,特遣乌云传讯。\"落款处画着个极小的凤纹印章。知白心头一震,这分明是皇太妃的亲笔!

正惊疑间,那猫儿忽竖起耳朵,猛地窜出窗外。不过片刻,便听流苏在门外禀报:\"先生,晋王府又遣人来催《九秋图》,说若今日不得,便要亲自来画院取呢!\"

知白急将金铃复原,藏于袖中,强自镇定道:\"去告诉他们,就说我昨夜染了风寒,实在起不得身。待明日好些,必当亲自将画送至晋王府上。\"

待流苏去后,知白忙取出《辋川图》,在\"孟城坳\"处添了几笔。忽想起那灰烬聚成的\"安\"字,心中一动:\"莫非是指安公公?\"这安公公乃是晋王府总管,却与太子有旧,此事宫中鲜有人知。

思及此,她取出一方素帕,以茶水写就密信,待干后字迹全无。又取出裴砚之送的玉哨,轻吹三声。不多时,窗外传来布谷鸟叫——这是她与安公公约定的暗号。

知白将素帕与金铃系在一处,抛向窗外。只听\"嗖\"的一声轻响,已被暗处之人接去。她长舒一口气,转身却见案上《辋川图》中,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在那\"木兰柴\"外添了个佩剑人影,分明是裴砚之的模样。

\"罢了罢了,既已如此,不如...\"她提笔在那人影旁题了王维的两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笔锋刚落,忽听前院一阵喧哗,夹杂着流苏的惊呼声。

知白急将画轴卷起,藏于多宝阁暗格。刚掩好机关,房门已被推开。晋王府长史带着四名侍卫闯了进来,冷笑道:\"沈待诏好大的架子,我家王爷要的画,也敢推三阻四!\"

知白见那晋王府长史面色阴鸷,身后侍卫手按刀柄,心知今日难以善了。她轻抚鬓角,缓声道:\"长史大人言重了。画作未成,实因小女子技艺粗陋,不敢以拙作辱没王爷法眼。\"

长史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在画室内扫视:\"既如此,不如让我等看看沈待诏平日里的画稿,也好回禀王爷。\"

话音未落,已有侍卫上前翻动案上画卷。知白心头一紧,那多宝阁暗格虽隐蔽,却难保不被发现。她故作镇定,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掩唇轻咳:\"大人若要观画,不妨先看看这幅《秋江待渡图》。\"

长史接过画卷,见是幅寻常山水,不耐道:\"王爷要的是《九秋图》,不是这等...\"

忽听门外一声尖细嗓音:\"皇太妃驾到——\"众人俱是一惊,慌忙跪地相迎。只见八名宫女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缓步而入,正是当朝皇太妃。那乌云盖雪御猫乖巧地伏在她臂弯里,金铃随步轻响。

\"都起来吧。\"皇太妃目光在长史身上一扫,\"哀家听闻晋王府的人在此喧哗,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史额头沁汗,伏地道:\"回太妃,下官奉王爷之命,来取沈待诏所绘《九秋图》。\"

太妃轻抚猫背,似笑非笑:\"哦?哀家倒不知晋王何时对画作这般上心了。\"她转向知白,\"沈待诏,那《九秋图》可画好了?\"

知白会意,恭声道:\"回太妃,尚未完成。奴婢技艺不精,恐辜负王爷厚望。\"

太妃颔首:\"既如此,不如先随哀家去慈宁宫,把《月令七十二候图》最后几处润色了。晋王若要画,改日再绘不迟。\"

长史闻言,只得悻悻告退。待晋王府众人离去,太妃示意宫女们退至门外,方低声道:\"那金铃可收到了?\"

知白从袖中取出金铃奉上:\"太妃明鉴,奴婢已按吩咐办了。\"

太妃接过金铃,从猫儿项圈中取出一枚玉钥,轻轻插入铃心。只听\"咔嗒\"一声,铃内竟又现出一层暗格,藏着一枚象牙小印。\"这是北境密探的印信,你且收好。三日后裴砚之赴边关,需将此物带给他。\"

知白双手接过,忽听窗外一声轻响。太妃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推开窗户——只见一个黑影倏地掠过墙头,看衣着似是晋王府侍卫。

\"不好!\"太妃面色骤变,\"速将《辋川图》取来,哀家带你入宫暂避!\"

知白急开暗格,却见画轴已不翼而飞!太妃见状,当机立断:\"传哀家懿旨,即刻封闭宫门,搜查各宫院落!\"又对知白道:\"你且随哀家来,晋王既已起疑,此地不宜久留。\"

正欲离去,忽见窗外飘入一片银杏叶,落在案上。知白拾起一看,叶脉间以针刺出细小字迹:\"画已调换,安心。\"她认出这是裴砚之的字迹,心头稍安。

太妃瞥见叶上字迹,微微颔首:\"裴家小子倒有几分机灵。\"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递给知白,\"戴上这个,随哀家入宫。晋王既敢派人窥探哀家行踪,此事已非你能应对。\"

知白随太妃登上凤辇,回首望见画院屋檐上的脊兽在夕阳中投下长长影子。秋风过处,满庭丹桂纷落如雨。她轻抚腕间玉镯,暗忖这平静的画院生活,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秋阳透过高丽纸糊就的窗棂,洒落满室金尘。沈知白指尖拂过案上那幅《辋川图》,王维笔下辋川二十景,此刻尽收于一卷素绢之上,墨色沉静,青绿晕染。笔意流转处,水穷云起,山静谷幽。画轴下方,一枚“知白手制”的朱文小印,悄然钤在“华子冈”景致之侧。

她俯身,极轻地呵出一口气,拂去孟城坳坡顶几不可见的浮尘,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以素帛包裹。指尖触到画轴温润的玉质轴头,心中方落定半分。画院待诏,这身份看似清贵,实则如履薄冰。晋王索要《九秋图》催逼甚急,太妃又密信示警,这《辋川图》牵扯边防机密,万不能有失。

“叮铃…叮铃铃…”

一阵细碎清越的金铃声,毫无预兆地撞破了画室的寂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韵律,轻轻叩在窗棂之上。沈知白心头一跳,疾步趋近窗前。支摘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午后澄澈的秋光涌入,晃得她微微眯眼。

窗台上,端坐着一团玄色的影子。通体乌黑油亮的皮毛,唯有四蹄踏雪,胸前一抹新月似的白斑,正是皇太妃最为钟爱的那只御猫“乌云盖雪”。猫儿一双琥珀金瞳,沉静地望向她,并无寻常猫儿的慵懒之态。更奇的是,它口中并非叼着惯见的鸟雀,而是衔着一枚精巧绝伦、不过拇指大小的赤金铃铛。那铃铛随着猫儿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却未发出方才那般清脆的声响。

“是你这小东西?”沈知白压低了声音,伸出掌心。

乌云盖雪极其通人性地向前探了探脑袋,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指尖。它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咕噜”声,轻轻一松口,那枚沉甸甸的金铃便稳稳当当地落入沈知白的手心。

入手的一刹那,沈知白便察觉了异样。这金铃的分量,远超寻常的饰物铃铛,压手得很。她将金铃托在掌心,凑到光下细看。赤金熔铸的铃身浑圆,表面錾刻着极其细密繁复的缠枝莲纹,莲心嵌着细小的红宝,流光溢彩。然而,就在那层层叠叠的花瓣纹饰之间,赫然隐藏着一道细微得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的缝隙!那缝隙严丝合缝,若非入手沉重,又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她心头骤然缩紧,指尖微颤。转身从针线笸箩里拈起一枚极尖细的绣花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针尖探入那道缝隙之中。针尖触到内里一处极其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挑——

“嗒。”

一声极轻的机械弹响。金铃精巧地自中分开,宛如一朵绽放的赤金莲花。内里并非实心,而是空腔,一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白丝绢,被叠得方方正正,静静躺在其中。

沈知白拈起那轻若无物的丝绢,指尖竟有些发凉。丝绢在掌心展开,墨色犹新,字迹细小却筋骨挺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晋王以《九秋图》为名,实查边防要隘。太妃疑之,特遣乌云传讯。”

落款处,一枚朱砂绘就的微型凤纹印章,宛如一滴凝固的血珠,灼灼刺目。

皇太妃的亲笔印信!

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连窗外秋阳的暖意都驱散不了。晋王!他索要《九秋图》竟包藏着如此祸心!那幅画,依着晋王要求,她已暗中将几处关隘的地形走势、林木掩映、水流深浅,不着痕迹地融入秋景之中。若真被晋王得了去,边防虚实,岂非尽落他手?

“先生!先生!”

流苏略带惊慌的呼喊声伴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撞在紧闭的画室门上。

沈知白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飞快地将素笺塞回金铃,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一合。“嗒”的一声轻响,金铃严丝合缝,莲花闭合。她甚至来不及藏好,只本能地将其紧紧攥入手心,藏于宽大的袖袍深处,冰冷坚硬的触感硌着掌心。

“何事如此慌张?”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比平日绷紧了几分,一边迅速转身,用身体挡住了书案。

门被推开一道缝,流苏煞白的小脸探进来,带着哭腔:“先生!晋王府…晋王府又遣人来催了!凶神恶煞的管事就在前院候着,说…说今日若再拿不到《九秋图》,便要带人亲自闯进画院来取了!外头还有带刀的侍卫跟着呢!”

亲自来取?带刀侍卫?

沈知白袖中攥着金铃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都泛了白。晋王这是要明抢了!太妃的示警犹在耳边,金铃尚带着御猫的体温,晋王府的人竟已堵到了门口!

心念电转间,沈知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她脸上迅速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病态苍白,声音也染上几分虚弱无力,对着门外的流苏道:“去…去告诉他们…咳咳…就说我昨夜受了风寒,头重脚轻,实在起不得身作画…咳咳咳…待明日…明日好些了,必当亲自将画送至晋王府上谢罪…请管事多多担待…”

“可…可是先生…”流苏显然被对方气势吓住,犹豫着。

“快去!”沈知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随即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就照我说的回!莫要惹恼了王府贵人!”

“是…是!”流苏被她的气势所慑,慌忙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听着流苏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沈知白紧绷的肩膀才稍稍垮下一点,后背已然沁出一层冷汗。她几步抢到书案前,将袖中那枚烫手的金铃取出,飞快地塞进多宝阁最下层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里,与几枚散乱的印章混在一处。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缓。晋王府的人绝不会轻易罢休。太妃密信示警,晋王所图甚大,边防要隘…安公公!

昨夜那盆炭火中灰烬诡异地聚拢成“安”字的情景,骤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在晋王府深居简出、看似唯唯诺诺的总管安公公!她曾听宫中极老的嬷嬷醉酒后含糊提过一嘴,说安公公早年是太子生母,那位早逝元后宫中的得力内侍,后来不知怎地,辗转竟到了晋王身边,还坐上了总管之位。此事隐秘,宫中知晓者寥寥无几。

莫非,太妃所指的内线,便是他?

一念及此,沈知白再无迟疑。她飞快地取出一方素白洁净的丝帕铺在案上,端起一旁微温的茶盏,将澄澈的茶汤倾倒在帕上。茶水迅速晕染开一片深色。她拈起一支细若牛毛的紫毫小楷,笔尖饱蘸清水——这水,乃是特制的药水,干后字迹自隐。笔尖悬于湿润的茶渍之上,凝神,屏息,指尖发力,一行行细若蚊足、却清晰无比的小字,便如刀刻般出现在湿透的丝帕之上:

“晋王索图,意在关隘。太妃示警,事急。图在孟城坳处有异,速察。知白顿首。”

字迹落成,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将丝帕拎起,悬在窗边通风处。深秋干燥的凉风拂过,帕上深色的茶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浅、消失,不过片刻功夫,丝帕洁白如初,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痕迹。只有沈知白自己知道,那些用特制药水写就的字迹,已深深嵌入丝缕之间,非特定药水浸润,绝难显现。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温润莹白的玉簪。哨身不过寸许,雕成一只收翅敛羽的玉蝉模样。这是裴砚之当年离开长安赴任边关前夜,悄悄塞给她的,只道是“若遇急难,三声蝉鸣,必有回音”。

她将玉哨凑近唇边,指尖微凉。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吹响。

“咻——”

“咻——”

“咻——”

三声短促而清越的哨音,如同真正的秋蝉悲鸣,穿透画室的寂静,远远地送了出去。哨音响过,画室内外重归沉寂,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沈知白的心悬在半空,握着玉哨的掌心全是冷汗。裴砚之的人,能及时赶到吗?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焦灼的目光在画室内扫视,最终落回书案上那幅重新摊开的《辋川图》。孟城坳…晋王索图的真正关键!她提起一支细狼毫,蘸了蘸砚中尚未干涸的淡墨,凝神屏息,在孟城坳那处看似寻常的土坡阴影之下,极其谨慎地添上了几道嶙峋怪石的轮廓,又用极淡的赭石晕染石根,使其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山石点缀,只有真正通晓北境地形要害的军中老手,才能从这几块石头的位置、角度和阴影的走向,解读出那处隘口侧翼一处极其隐蔽、却足以致命的防守漏洞!

笔锋刚落,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布谷——布谷——布谷——”

正是三声!间隔长短,与她约定的暗号分毫不差!

来了!安公公的人到了!

沈知白心头一松,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立刻拿起那方看似空无一字的素帕,又将那枚至关重要的金铃从紫檀木匣中取出。指尖在金铃冰凉的表面摩挲了一下,太妃的示警、边防的重担,尽在其中。她迅速将素帕的一角穿过金铃顶端的细小圆环,打了一个极紧的死结。然后疾步走到北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是画院偏僻的后巷,墙根杂草丛生,几株高大的老槐树投下浓密的阴影。巷子里空无一人。

她不再犹豫,扬手用力将系着素帕的金铃抛了出去!那团小小的金色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直落向墙根那片最浓重的树影之下。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仿佛只是风吹落叶。那金铃连同素帕,在触及阴影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暗流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了!

沈知白猛地关上窗扇,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袖中金铃已送出,密信已传,只盼安公公能及时应对。她转身回到书案前,想将《辋川图》再次小心卷起藏好。目光落在画上,落在孟城坳那几块新添的怪石之侧。

不知何时,她手中的笔,竟在“木兰柴”那一片萧疏的秋林之外,勾勒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身姿挺拔,负手而立,侧影线条清隽利落,腰间斜斜悬着一柄长剑。虽只是廖廖数笔勾勒,未及细描眉眼,但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那独有的疏朗气度,不是裴砚之,又是谁?

沈知白怔住了。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悄然滴落,在素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愁绪。自己竟在神思不属间,将他的影子画了上去…画在了这危机四伏、牵动朝局的边防密图之上!

心头一阵酸涩又一阵惘然。罢了…罢了…既已如此…她提笔,蘸了浓墨,在那佩剑人影旁的空处,落笔写下两句诗。笔锋沉凝,带着几分力透绢背的决然,正是王维《终南别业》中的名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水穷云尽,绝处逢生。这既是画意,亦是心境,更是对那远在边关、不知安危之人的一丝渺茫祈愿。

墨迹未干,前院猛地炸开一片惊心动魄的喧哗!

“你们不能进去!先生病了!不能进去啊!” 流苏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滚开!奉晋王钧旨,搜查画稿!谁敢阻拦?!” 一个粗粝嚣张的男声如破锣般响起,伴随着沉重的皮靴践踏声、器物被粗暴推倒摔碎的刺耳声响,如同汹涌的恶浪,势不可挡地朝着她这间僻静的画室猛扑过来!

沈知白浑身的血瞬间涌上头顶,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晋王府的人!竟真敢硬闯!

来不及了!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扑向书案,一把抓起刚刚题完诗句、墨迹犹湿的《辋川图》,顾不得那未干的墨迹会否污损,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卷起画轴!画卷入手温润沉重,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手。目光如电般扫过室内,最终死死锁定在靠墙那架巨大的黄花梨多宝阁上。那阁子看似寻常,中间一格却内有乾坤,是她父亲沈老画师当年为存放珍贵古画特制的暗格。

沈知白扑到多宝阁前,手指带着剧烈的颤抖,摸到侧面一块雕着卷草纹的牙板,用力向内一按,再向下一滑——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多宝阁中间一格看似浑然一体的背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一个刚好能容纳画轴的狭长暗格。她将《辋川图》用力塞入,随即立刻将背板推回原位。指尖刚刚离开牙板,那背板“嗒”地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重新闭合,再看不出丝毫痕迹。

就在暗格机关彻底闭合的刹那——

“砰!!!”

画室那扇坚实的楠木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撞在墙上,震得墙上挂着的几幅画轴簌簌乱颤。

当先进来的,是个身着深青色锦袍、面皮焦黄、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他身形干瘦,眼神却阴鸷如鹰,嘴角向下耷拉着,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戾气。正是晋王府的长史,姓刁,人送外号“刁阎王”。他身后,四名魁梧健硕、身着王府侍卫服色、腰挎长刀的壮汉,如同四尊铁塔般堵死了门口,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室内,手一直按在刀柄之上,杀气腾腾。

画室内,沈知白刚刚从多宝阁旁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另一只手则撑在身旁的画缸边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沈待诏,”刁长史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沈知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舔舐了一圈,又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画室——翻倒的笔架、滚落一地的颜料碟、散乱的画稿,最终停留在沈知白强撑不倒的姿态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好大的架子啊!我家王爷要的画,三番五次派人来请,你都敢推三阻四!怎么,是觉得攀上了慈宁宫的高枝,晋王府就请不动你了?”

那阴冷的声音钻进耳朵,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她强忍着咳嗽,努力挺直脊背,声音虚弱却清晰:“长…长史大人言重了。小女子…咳咳…岂敢怠慢王爷?实在是…咳咳…昨夜骤感风寒,头昏脑涨,手软无力…唯恐画技拙劣,草草应付,反而…反而辱没了王爷法眼,这才斗胆…恳请宽限一日…”

她说着,身子又是一晃,似乎连站立都极其困难,不得不更用力地撑住画缸。

刁长史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说辞半个字也不信。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再次锐利地扫过画室,最终定格在那架巨大的多宝阁上。那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画卷、古籍、卷轴,琳琅满目。

“哦?病了?”刁长史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两步,皮靴踩在散落的宣纸上,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

刁长史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在多宝阁上层层叠叠的卷轴、古籍、画缸间逡巡。他嘴角那抹阴冷的讥诮纹丝未变,声音却放得更慢,如同钝刀刮骨:

“病了?画不得?”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靴碾过一张散落在地的素笺,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无妨。王爷宽仁,体谅待诏辛苦。不劳你动手,让我等看看你平日里练笔的画稿,也好回去复命,让王爷知道沈待诏并非推诿,实在是…力有不逮。”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如铁塔般的侍卫已然上前,动作粗鲁,毫无顾忌地开始翻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画稿。宣纸被哗啦啦地抖开,卷轴被随意抽出,珍贵的颜料碟被推搡碰撞,几滴浓艳的朱砂溅上雪白的墙壁,如同迸开的血点。画室内顿时一片狼藉。

沈知白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沉重的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几乎要将她的意识震散。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画缸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硬木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极其隐蔽地扫过那架黄花梨多宝阁——暗格就在中间那层,背板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端倪。然而,刁长史那毒蛇般的视线,正一寸寸扫过阁上的每一处缝隙、每一道木纹!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正带着审视与狐疑,缓缓逼近暗格所在的位置!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背脊。不行!绝不能让他发现!

千钧一发之际,沈知白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让她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清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呕出。借着咳嗽弯腰的姿势,她迅速探手入袖,指尖触到一件硬物——那是她昨日随手画的一幅《秋江待渡图》小稿,本打算废弃的。

“咳咳…咳…大人…大人若要观画…”她喘息着,艰难地直起身,脸上因剧烈的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将那幅小稿双手奉上,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不…不妨先看看这幅…《秋江待渡图》…虽是…虽是拙作,却也是…也是小女子近日…呕心沥血…”

刁长史的目光被打断,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递到面前的画卷。泛黄的宣纸上,不过是一幅常见的秋日江景:远山淡抹,近水寒烟,一叶孤舟系于渡口,岸上衰草连天。笔法虽工,却毫无晋王索要的《九秋图》那份隐含的雄阔与深意。

“王爷要的是《九秋图》!”刁长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愚弄的暴怒,猛地挥手,几乎要将那画稿打落在地,“不是这等敷衍塞责、毫无用处的废……”

“皇太妃驾到——!!!”

一声尖利得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唱喏,如同九天惊雷,毫无预兆地从画院大门方向炸响!那声音带着宫廷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画室内的所有嘈杂,直贯而入!

“轰!”

画室内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动作瞬间僵死!翻检画稿的侍卫手指停在半空,脸上嚣张的气焰凝固成惊愕。刁长史那张焦黄的面皮,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死灰般的惨白,瞳孔因极致的惊惧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身后那四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更是浑身剧震,下意识地“噗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手忙脚乱地想要收刀入鞘。

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虚脱感袭来,腿一软,几乎也要跟着跪下,全靠死死抓住画缸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来了!终于来了!

杂沓却异常齐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训练有素的鼓点,迅速逼近画室。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威压凝固,带着深宫特有的、沉水香与权力交织的凛冽气息。

“都起来吧。”一个雍容平和,却透着难以言喻威严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众人战战兢兢地抬头。

画室门口,八名身着淡青宫装、垂首屏息的宫女,如同静默的玉雕,分列两侧。她们簇拥着一位身着深紫色蹙金绣鸾凤祥云纹宫装的贵妇,缓步而入。那妇人云鬓高绾,只簪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凤口垂下三缕细若游丝的明珠流苏,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摇曳。她面容保养得宜,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色风华,但更慑人的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年古潭的寒水,只需淡淡一瞥,便能洞穿人心。

她臂弯之中,慵懒地伏着一团玄色的影子。乌云盖雪御猫!那双琥珀金的猫瞳半睁半闭,仿佛睥睨着画室内惊惶的众人。猫儿项圈上系着的,正是那枚精巧的赤金铃铛,随着主人的步伐,发出极轻微的、如同金玉相击的“叮铃”声,在这死寂的画室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哀家听闻晋王府的人在此喧哗,”皇太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面无人色的刁长史和他身后抖如筛糠的侍卫,最终落在沈知白苍白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千钧,“可是出了什么事?”

刁长史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冰刺,刮过他的皮肤。他“噗通”一声,以比侍卫更快的速度重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太妃娘娘千岁…下官…下官奉…奉晋王千岁钧旨,来…来取沈待诏所绘…所绘《九秋图》…不…不曾想惊扰凤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语无伦次,伏在地上的身躯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皇太妃的目光转向沈知白,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安抚,声音依旧平稳:“沈待诏,那《九秋图》…可画好了?”她特意在“九秋图”三字上,微微顿了一顿。

沈知白立刻会意,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屈膝深深一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虚弱:“回太妃娘娘,尚未完成。奴婢…奴婢技艺粗陋,又…又突感风寒,精神不济,唯恐画得不好,反…反而辜负了王爷的厚望…”她微微抬眼,目光飞快地与太妃交汇一瞬,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太妃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几乎瘫软在地的刁长史身上,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笑意,却比严冬的冰霜更冷:“哦?尚未完成?既如此…”她轻轻抚摸着臂弯里御猫油亮的皮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从容,“不如先随哀家去慈宁宫,把《月令七十二候图》最后几处节气神韵润色了。晋王殿下若要画,改日再绘,也…不迟。”

“不迟”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

刁长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太妃这是明摆着要护住沈知白,更是将晋王索图的举动轻描淡写地定性为“不急”!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牙齿咯咯打颤,只能拼命磕头:“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下官这就告退…这就告退…惊扰太妃凤驾…罪该万死…”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侍卫,仓皇退出了画室,连头都不敢回一下。那副来时嚣张跋扈的气焰,此刻只剩下一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待那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画院深处,太妃才轻轻挥了挥手。八名宫女如同无声的影子,迅速而恭敬地退至画室外廊下,垂手肃立,将画室的空间隔绝开来。

画室内,只剩下皇太妃、沈知白,以及那只仿佛洞悉一切的御猫。

空气瞬间沉凝下来,方才的喧嚣与惊惧褪去,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关乎生死的寂静。窗外,风吹过竹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太妃的目光落在沈知白脸上,方才的雍容平和敛去,眼底深处是一片沉沉的冰湖:“那金铃…可收到了?”

沈知白只觉得喉咙发紧,手心再次被冷汗浸湿。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趋前两步,从袖中取出那枚依旧带着她掌心余温的金铃,双手恭敬地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太妃明鉴,奴婢…已按吩咐办了。” 她指的是用茶水密信联络安公公之事。

太妃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接过了那枚小小的金铃。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金铃表面缓缓摩挲,目光如同实质般审视着沈知白,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目光让沈知白几乎喘不过气。

“嗯。”太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随即,她并未看向金铃,反而低下头,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解开了乌云盖雪项圈上一个小巧的玉扣。玉扣打开,里面竟藏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通体莹白、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钥!

沈知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妃的动作。

只见太妃用那枚纤小的玉钥,对准了金铃顶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孔洞,稳稳地插了进去,然后极其轻微地,顺时针一旋——

“咔嗒!”

又是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动声!比之前沈知白用绣花针挑开时,声音更沉,更实!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金铃,竟在赤金莲花纹的底座之下,再次精巧地分开了更小的一层!里面不再是空腔,而是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暗格!一枚色泽温润、约莫半寸见方、顶端雕着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雄鹰的象牙小印,静静地躺在暗格中央!

沈知白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才是真正的要害!太妃之前密信示警,只是第一步!这枚藏得如此之深的象牙印,才是晋王真正忌惮、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也要追索的东西!

太妃用指尖拈起那枚象牙小印。小印在透过窗棂的秋阳下,泛着柔和的象牙光泽,那只雄鹰雕刻得纤毫毕现,鹰眼处镶嵌着两粒细小的黑曜石,锐利得仿佛能刺破苍穹。

“这是北境‘苍鹰卫’的密探印信。”太妃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肃杀之气,“持此印者,可号令北境三州潜伏的‘鹰眼’,亦可凭此印,直通北境都督府核心军情。晋王苦心搜罗边防图,最终目的,便是要找到这枚印信,或者…毁掉它。”

她将目光投向沈知白,那眼神锐利如刀,不容丝毫闪躲:“三日后,裴砚之自请巡查边关,明为整饬军务,实为护送此印北上,交予北境都督府李老将军。此印,关乎北境千里边防的命脉,绝不容有失!”

她将手中的象牙小印,缓缓递向沈知白:“你,亲手交给他。”

那枚小小的象牙印,此刻在沈知白眼中,却重逾千钧!它不再是一枚印章,而是北境万千将士的性命,是大胤朝北疆门户的安危!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一块灼热的烙铁,接过了那枚印信。入手温润,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分量。

“奴婢…谨遵懿旨。”沈知白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她正欲将印信贴身藏好,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扫过那架黄花梨多宝阁——暗格里,藏着那幅至关重要的《辋川图》!太妃既已知晓金铃内情,想必也知画中关窍…

“太妃,那《辋川图》…”她忍不住低语,想提醒画也需妥善安置。

太妃的目光也随着她转向多宝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喵呜——!”

一直慵懒伏在太妃臂弯里的乌云盖雪,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嘶叫!浑身的黑毛瞬间炸开,琥珀金的猫瞳骤然收缩成一条恐怖的竖线,死死盯向画室的北窗!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面对巨大威胁的极端惊惧!

“不好!”皇太妃脸色骤变,眼中寒光爆射!她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乌云盖雪嘶叫的同时,猛地一甩袍袖,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母豹,一步抢到北窗前,手臂灌注千钧之力,狠狠向外推去!

“哐当——!”

沉重的支摘窗被狂暴地推开,撞在窗框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窗外,是画院僻静的后巷,高墙耸立,几株老槐树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窗棂被推开、光影剧烈晃动的瞬间!

一道模糊的、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紧贴着墙根,如同受惊的壁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一窜!那黑影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脚尖在墙壁上一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无声无息地掠上高高的院墙!墙头瓦片似乎被轻轻带落了一块,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声。黑影没有丝毫停留,在墙头一晃,便彻底消失在墙外!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若非乌云盖雪那一声凄厉的预警,若非太妃反应神速,根本无人能察觉!

“是晋王府的夜行衣!袖口的金线云纹错不了!”太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脸色惨白如纸的沈知白,语速快如连珠:“画!快!《辋川图》!此地已暴露,绝不可再留!立刻取画,随哀家入宫暂避!”

沈知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晋王的人!竟然一直潜伏在窗外窥探!那金铃的秘密…太妃的到来…甚至刚才的印信交接…是否都被那人看了去?!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太妃那句“取画”如同惊雷炸响!身体比意识更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那架黄花梨多宝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剧烈颤抖,几乎不听使唤!

暗格!暗格!

她扑到多宝阁侧面,指尖带着绝望的力道,狠狠按向那块雕着卷草纹的牙板!一按!再用力向下一滑!

“咔哒!”

熟悉的机簧弹动声响起!

沈知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喉而出!她猛地拉开那滑开的背板——

暗格内,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深色的紫檀木底板!那卷着她所有心血、隐藏着北境边防致命秘密的《辋川图》,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画…画呢?!”沈知白失声惊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调!她疯了一般伸手进去摸索,冰冷的木板触感清晰无比,指尖划过每一个角落,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完了!全完了!画丢了!就在这固若金汤的暗格里!在她眼皮底下!

“什么?!”皇太妃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她一步抢到多宝阁前,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暗格,又猛地投向那扇被推开的北窗,眼神凌厉如刀!显然,她第一时间也想到了那个刚刚消失的黑影!“好个晋王!竟敢在哀家眼皮底下盗图!”

太妃周身瞬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她猛地转身,对着画室外厉声喝道:“传哀家懿旨!即刻封闭宫门!命内廷侍卫统领带人,给哀家搜!彻查各宫各院!尤其是晋王常走动之处!掘地三尺,也要把《辋川图》给哀家找出来!” 那声音如同金玉碎裂,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她一把抓住几乎瘫软在地的沈知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斩钉截铁:“走!立刻随哀家入宫!晋王既已撕破脸皮,派出死士窥探,此地片刻不可留!” 太妃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知白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脑中一片混沌。画丢了!北境边防的秘密…她甚至不敢去想后果!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她被太妃拖着,踉跄着走向门口,一步即将踏出这间危机四伏的画室时——

“呼…”

一阵深秋的穿堂风,带着凉意,猛地从敞开的北窗灌入!

风中,夹杂着几片金黄色的落叶,打着旋儿,悠悠荡荡地飘了进来。

沈知白被皇太妃冰冷而有力的手攥着,踉跄着拖向门口。画室的门敞开着,如同张开的巨口,门外是未知的、更凶险的深渊。画丢了!《辋川图》在她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暗格里不翼而飞!晋王的死士如同附骨之蛆,就在窗外!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冻僵、碾碎!北境关隘…边防虚实…太妃的震怒…晋王的阴谋…桩桩件件,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得她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画室门槛,另一只脚还陷在冰冷的绝望泥沼中时——

“呼…”

一阵深秋的穿堂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毫无预兆地从那扇被太妃狂暴推开的北窗猛灌进来!

风势不小,卷起画室内散落一地的画稿,宣纸如同受惊的白蝶,哗啦啦地凌空飞舞,又无力地跌落。几片金黄色的、边缘已微微卷曲的银杏叶,被这阵突兀的风裹挟着,打着旋儿,悠悠荡荡地飘了进来。

其中一片,恰好擦着沈知白失神苍白的脸颊滑过。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拂。

指尖触到叶片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的、不同于寻常落叶的触感传来!那叶面…似乎有极其细小的凸起!

一线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湮灭的光芒,骤然在她混沌的意识深处闪现!沈知白猛地低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那片飘落的银杏叶紧紧攥入手心!她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丝渺茫的、不敢置信的期盼而剧烈颤抖着。

借着门外透入的光线,她将那片小小的银杏叶举到眼前,强迫自己凝神细看。

金黄色的叶脉纵横交错,如同天然的精巧画布。就在那些纤细的主脉和次脉之间,靠近叶柄的位置,赫然分布着数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扎出的孔洞!那些孔洞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巧妙地、极其隐蔽地排列组合着!

沈知白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她几乎将眼睛贴到了叶子上,指尖用力到发白,辨认着那些针孔组成的微小痕迹——

那分明是四个字!笔画清晰,带着一种她刻骨铭心的、遒劲中隐含锋芒的独特风骨!

“画已调换,安心。”

裴砚之的字迹!

是他!

如同溺水之人骤然抓住了一根浮木,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沈知白摇摇欲坠的心房。是他!他来过!他早就料到了!那幅至关重要的《辋川图》,并非被晋王的人盗走,而是被他暗中调换走了!那空空的暗格,此刻不再是绝望的深渊,而是劫后余生的证明!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声哽咽溢出喉咙。

“发什么愣!快走!” 皇太妃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猛地将她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拽回现实。她抓着沈知白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沈知白猛地抬头,对上太妃凌厉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她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让狂喜泄露半分。在太妃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她极快地将那片攥在手心、如同救命稻草般的银杏叶,连同那惊心动魄的四个字,一起塞入了袖袋深处。同时,另一只手借着被太妃拖拽前行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将那枚刚刚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象牙密探小印,飞快地向上摸索,插入自己发髻深处,用几缕散落的青丝和一支固定的素银簪子牢牢压住、藏匿。

“是…太妃…”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却不再是全然的绝望。

皇太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如鹰隼,似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细微变化。她瞥了一眼那片飘入的银杏叶,又看了看沈知白瞬间镇定了些许的神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紧绷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半分。

“哼,” 太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不再追问,只拽着她加快了脚步,“裴家小子,倒有几分机灵。” 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又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画院回廊曲折,宫女们垂首肃立,如同沉默的玉雕。太妃步履如风,沈知白被她半拖半拽着,跌跌撞撞地穿过熟悉的庭院。昔日宁静的丹桂树下,此刻只余下秋风卷起残花的凄凉。她匆匆一瞥,那熟悉的画案、石阶、回廊的雕花木栏…都在疾速倒退,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凤辇早已停在画院正门之外。八名抬辇的内侍肃穆无声,如同泥塑木雕。辇舆以沉香木打造,通体乌黑,饰以金漆鸾凤祥云纹,在深秋的夕阳下流转着沉凝而威严的光泽。垂下的明黄色织锦帷幔厚重华贵,隔绝着外界的一切窥探。

太妃松开沈知白的手腕,率先登上凤辇。一名宫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几乎脱力的沈知白登上辇舆。辇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锦垫,燃着清雅的沉水香。沈知白被安置在太妃下首的绣墩上,如同惊弓之鸟,身体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起驾——慈宁宫——” 随侍太妃的大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暮色。

辇舆平稳地离地,内侍们步伐整齐划一,行走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车轮碾过青石御道的辘辘声,以及车辕悬挂的金铃在晚风中发出的、极有韵律的轻微叮当声。

沈知白紧紧靠着辇舆冰凉的厢壁,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袖袋深处那片救命的银杏叶,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发髻深处那枚小小的象牙印,如同一个炽热的秘密,提醒着她肩上的重担。她悄悄掀起辇窗一角明黄色的纱帘,向外望去。

画院那熟悉的飞檐斗拱、青砖黛瓦,在深秋的暮霭中渐渐模糊、远去。夕阳的余晖为屋脊上那一排沉默的脊兽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它们长长的影子投在空旷的庭院里,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预示着某种不祥。一阵更猛烈的秋风吹过,卷起庭院中那几株老丹桂的残花,金红色的细碎花瓣如同血雨般簌簌飘落,铺满了她来时的路。

指尖拂过腕间那枚太妃方才赐予的翡翠玉镯,触感冰凉温润。这镯子,既是护身符,也是从此踏入权力旋涡中心的烙印。她知道,这画院中平淡研墨、调色丹青的日子,连同那满庭的丹桂香,从此,是真的回不去了。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悲凉与决然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凤辇沿着宽阔笔直的宫道前行,夕阳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如同巨大的牢笼。辇内的沉水香也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死寂。

突然!

前方宫道拐角处,毫无预兆地涌出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铠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步伐沉重整齐,如同移动的铁壁,瞬间堵死了凤辇的去路!为首一名将领,身着明光铠,腰悬佩刀,头盔下的面容冷硬如铁,他勒马停住,对着凤辇方向,声音洪亮却毫无温度,如同宣读敕令:

“奉太子殿下口谕!请太妃娘娘移驾东宫一叙!末将在此恭迎凤驾!”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宫道上!辇内的沈知白浑身一僵,刚刚压下去的恐惧瞬间又涌了上来!太子!他竟也在这时候派人拦路?!

皇太妃端坐辇中,纹丝未动,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骤然凝结起千年寒冰。她并未掀开帷幔,冰冷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锦缎传出,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冰锥刺骨:

“太子?” 那声音里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好大的威风!连哀家的路,都敢拦了?东宫何时有了代天行令、截停长辈凤辇的规矩?哀家倒要去问问皇帝,几时给了太子这般僭越的权柄!”

那“僭越”二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拦路禁军将领的脸上!那将领头盔下的面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硬是不敢再强横顶撞,只能僵在原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之际——

“哒哒哒…哒哒哒…”

后方宫道的尽头,又传来一阵更为密集、更为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伴随着隐约可闻的、代表着亲王仪制的开道锣声!

沈知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透过纱帘缝隙,死死盯着后方宫道扬起的烟尘。只见一队更为庞大的、装饰着亲王徽记的仪仗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正快速逼近!当先开道的侍卫手持的旗幡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狰狞的狻猊兽纹——晋王府徽!

前有太子禁军铁壁拦路,后有晋王仪仗汹汹逼近!两股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角逐的洪流,竟在这深秋黄昏的宫道上,狭路相逢!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夕阳的残光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凤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被前后夹击,陷入绝境!

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银杏叶,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探向发髻深处——那枚关乎北境安危的象牙小印!必须保住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一触即发的杀机中——

呜…呜…呜…

一阵清越悠扬、却又带着几分苍凉孤寂的箫声,极其突兀地,从斜刺里一条僻静的宫巷深处,幽幽地飘了过来。

那调子婉转低回,如同秋夜寒蛩的低诉,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折桂令》!

沈知白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箫声…这熟悉的曲调…裴砚之!

辇舆内,一直端坐如山、面沉如水的皇太妃,在听到这缕箫声的刹那,眼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依旧保持着皇太妃的威仪,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低沉,如同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沈知白耳中:

“哼…裴家小子…来得倒真是时候。”

这低语,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微光,瞬间驱散了沈知白心中大半的恐惧!裴砚之就在附近!他在呼应!

太妃不再犹豫。她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凤辇前方厚重的明黄色帷幔!

这一掀,如同打开了风暴之眼!

前方,太子禁军将领那张铁青的脸,后方,晋王府仪仗队伍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亲王常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晋王心腹属官)正眯着眼望来,双方人马的目光,瞬间都如同淬毒的利箭,聚焦在掀开的帘幕之后!

皇太妃的目光,却只淡淡地扫过前方那拦路的禁军将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玉掷地般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宫道上:

“回去告诉太子,”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就说哀家刚从宫外回来,风尘仆仆。待哀家先回慈宁宫,换身得体的衣裳,梳洗停当,再去东宫…见他!”

说完,根本不待对方反应,猛地放下帷幔!

“起驾!回慈宁宫!” 大太监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辇舆再次移动!八名抬辇的内侍,在太妃积威之下,硬着头皮,抬着沉重的凤辇,朝着前方太子禁军组成的铁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那气势,竟是要硬闯!

禁军将领脸色剧变!拦?太妃已言明稍后去见太子,此刻再强行阻拦,便是坐实了僭越犯上之罪!不拦?太子之令又如何交代?他额角青筋暴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着皇太妃威严的凤辇,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朝着他的军阵缓缓压来!身后的晋王府仪仗,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暂时停步观望,气氛更加诡异。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凤辇与禁军的对峙,以及后方虎视眈眈的晋王人马所吸引的混乱瞬间!

辇舆内,紧挨着窗边的沈知白,心脏狂跳如同战鼓!机会!太妃制造出的这短暂混乱,就是唯一的生机!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窗外——凤辇正经过一处宫墙的拐角,墙角阴影浓重,几株枯瘦的老槐在暮色中伸展着枝桠。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熟悉的、如同融入暮色的玄色衣角!

是他!裴砚之!他就隐在那片阴影里!

不能再犹豫了!

沈知白猛地抬手,假作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腕间那枚冰凉的翡翠玉镯。就在手指拂过镯子内圈的瞬间,她指尖用力,用藏在指甲里的、极其微小的金刚石棱角(这是画师用来刮除画错金粉的工具),在光滑的翡翠内壁上,飞快地、无声地刻下了几道细微却清晰的划痕!那是只有她和裴砚之才懂的方位暗记——代表“发髻深处”!

刻痕完成,不过眨眼功夫!她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手腕猛地一抖,力道用得极其巧妙!

“叮铃…”

一声清脆悦耳、宛如珠玉落盘的声响!

那枚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如同一个调皮的精灵,从沈知白的手腕上滑脱,顺着她故意倾斜的手臂,轻盈地滚落,越过辇舆低矮的窗沿,直直地坠向地面!

玉镯落地,并未碎裂,而是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宫道上,“叮叮当当”地弹跳了几下,划出一道短暂而清脆的轨迹,不偏不倚,恰好滚入了宫墙拐角那片最浓重的、被槐树阴影覆盖的区域!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紧张的对峙上,这清脆的玉镯落地声,在肃杀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晋王府仪仗队伍中,似乎有目光锐利的侍卫朝这边瞥了一眼。

辇舆依旧在向前移动,迅速将那处拐角抛在身后。

浓重的阴影里,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如同暗夜中捕食的鹰爪,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探出,精准地、迅捷无比地一把抄起了那枚犹直在地上微微颤动的翡翠玉镯。

手指的主人隐在墙角的黑暗深处,无人得见真容。那手指紧紧握住温润的玉镯,指腹在光滑的镯面上迅速摩挲而过,随即,极其敏锐地停顿在内壁那几道新刻的、细微却清晰的划痕之上!

指腹感受着那刻痕的走向、深浅与独特的组合方式。

瞬间,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如同寒星般骤然亮起!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懂了!

发髻深处!那枚关乎北境安危的象牙密探印信,就藏在她的发髻之中!这玉镯,是她拼死送出的信号!

裴砚之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将玉镯收入怀中,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再次消失在重重宫墙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凤辇内,沈知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太子禁军铁壁,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玉镯已送出,信号已发出,剩下的…只能交给裴砚之,交给命运了…

夕阳彻底沉入了巍峨宫墙的尽头,只在天边留下最后一抹惨淡的、如同凝血般的暗红。深秋的寒风卷起宫道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场牵动朝野格局、关乎帝国北境安危的巨大风暴,正在这皇城的心脏地带,在暮色四合之中,无声而狂暴地酝酿着。而那幅至关重要的《辋川图》,此刻又落入了谁手?又将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一切都笼罩在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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