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在又干又冷的秋夜里,把滚滚涛声,都送给了呼啸西风,连岸边的篝火,都忍不住静默不语。
宇文君安在冷夜里跑了半宿,终于在黎明前,看到了静候在浑河北岸的火光。
“主上……”
“主上……”
“主上……”
围坐在篝火旁的黑衣人,一见宇文君安出现,面上透出了喜色,纷纷起身行礼。
为首的年轻人,长着和姜申一模一的脸,那是姜申的双胞胎弟弟——姜亥。
“起来吧,都坐!”宇文君安摆手,让大家坐回去,对为首的年轻人道,“姜亥,有吃的吗?”
宇文君安空腹跑了半宿,衣摆上全是草屑,肚子里,除了草原的夜风,什么也没有。
“有,”姜亥愣了一下,麻利的从包裹里,拿出饼子和肉干,递向宇文君安。
宇文君安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净手,把饼子和肉干儿接过来,先撕下一块儿肉,咽了下去,问,“那几个犬戎人呢?”
“在下面!”姜亥指着两个人,一边让他们把河岸上的犬戎人,带过来,一边解释道,“这几个犬戎人,实在吵得厉害,属下就捆住了他们的手脚,把人拴在河岸边的浅滩上,想着吹吹风,能清醒些。”
“嗯!是该让他们清醒清醒!”宇文君安见黑衣人转身往浅滩上走,便想问些别的,他对姜亥说,“把你们从桐城调过来,都做些什么,舅舅和你们怎么交代的?”
“交代?”姜亥又愣住了,他有些茫然说,“族长没说什么,只交代,见到主上以后,一切听从主上安排,至于过来做什么,族长没细说。”
宇文君安心下了然,他的确没有告诉姜丝雨,有关魄罗宝藏的事。
他传给姜丝雨的口信里,只让他给自己找几个能用的人。
说是想做一些不能被大盛人知道的事,以巩固长姐在犬戎的地位,具体做什么,怎么做,他在口信儿里,并没有和姜丝雨细说。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看看姜丝雨对他,是否有所怀疑。
说话间,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提着犬戎人的弯刀,把当日和吉吉丹一道围攻自己的那几个护卫,驱赶过来。
犬戎人的毛发,本就厚重,又在河沙上,滚了一宿,此刻脏的很。
宇文君安见他们滚过来,下意识的往篝火边,收了收脚。
天还未亮,远处还是黑的,但篝火还算明亮,滚到宇文君安脚下的犬戎护卫,一抬头,就看清了宇文君安的脸。
为首的犬戎护卫,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他的手被捆着,动弹不得,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后挪,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世……世子,不关我们的事,对您起了歹心的,是太子殿下,为您的美貌迷了心智的,也是太子殿下,求……求您,求您放过只听吩咐办事的我们吧!”
“放过?”宇文君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唇角微勾,邪肆的容颜,在火光里,异常妖艳,“巴特尔,”
宇文君安一口道出了这个犬戎人的名字,看着他狼狈躲闪的模样,闲话一般的说,“你说说你,你是吉吉丹的护卫,你亲眼看着本世子,挑断了你们太子的手筋,打断了你们太子的双腿,你说,如果你是本世子,你会放过这样一个护卫,回去告诉所有人,本世子,都做了什么?”
“不!”巴特尔连连摇头,他转动着眼珠儿,大声道,“不,我知道该怎么说,真的知道该怎么说,是……是太子殿下,对美貌的世子,见色起意,是太子殿下,拿起了弯刀,试图打碎了您的手脚,逼您就范,善良的世子殿下,不过是在躲闪的过程中,用奴才的弯刀,抵挡了一下,才不小心弄伤了太子,您不是故意的,都是太子因为见色起意,惹下的祸端,他……他死有余辜……”
说到这儿,巴特尔突然顿住了,他记得这个世子在打伤太子之后,自断手脚,也躺在了血泊里,现在,怎么全好了?
他想抬头去看,但他不敢,只听头顶的世子笑出了声,
“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巴特尔,还真别说,被你这么解释,本世子才想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
“所以……”巴特尔听宇文君安如此说,也不再想其他的,只顺着刚才的话道,“所以世子放奴才回去,奴才把昨晚发生的事,解释给可汗听,就可以替世子殿下,洗脱嫌疑。”
“洗脱什么嫌疑?”宇文君安突然问。
“虐杀太子殿下的嫌疑。”巴特尔脱口而出,即刻又后了悔。
他仿佛咬到舌头一般,口吃道,“没……没有,没有……嫌疑,奴才可以证明,世子殿下是……是清白的。”
“但你这么说,”宇文君安似乎在犹豫,缓缓道,“你家太子,怕是会不高兴。”
“殿下怎么会不高兴?殿下都死了!难道……”巴特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沾在胡子上的河沙,在风里骤然抖落,“世子是说,太子殿下他……他没死?那世子……”
巴特尔环顾四周,他看看周围的黑衣人,又看向沉静又浑浊的浑河,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世子这是想……逃回大盛?”
宇文君安做出一副你猜对了表情,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他。
天际边,透出点点青白,黎明要来了。
巴特尔觉得眼前的世子,异常可怕,他觉得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这条命,就会被留下,但他不想死,他拼命的想,去想一个可以活命的理由。
他不说话,却察觉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包括那些黑衣人,和自己身后的犬戎兄弟。
巴特尔背上的冷汗,被劲风吹干了,他把头磕在草地上,终于下定决心道,“请世子殿下饶属下一命,请世子殿下带属下走,属下愿意为您引出一条,通往大盛的路,用性命护送您,回到您的故土。”
“呵呵……”宇文君安笑出了声,“让本世子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他想了一会儿,在他身后的姜亥,都怀疑这个年轻的小主子,要拒绝时,宇文君安说,“本世子这会儿呢,不想去大盛,只是不知,这通往突厥王庭的路,可有人认得?”
“认得……”巴特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世子殿下要……要去突厥王庭?”
宇文君安淡淡瞥了他一眼,巴特尔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宇文君安抬手,指了指另外三个犬戎人,说,“他们呢?想去哪儿呀?”
四个犬戎人一齐把头,磕在了地上,口中道,“我等以草原的母亲——浑河为证,从即日起,我等愿像狼群追随头狼一样,追随世子殿下,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