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不比上京的风柔和。
入夜之后,不但没停,反而比白日里,更加迅疾。
天上不见月,夹着沙砾的狂风,把营地里的篝火,刮得噼啪作响。
阿古拉带着巫医,往大盛这边走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个犬戎人。
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腰间的佩刀,在火光里,来回晃动。
坐在篝火边的裴衍,在风与火里,看到了攒动的人影儿。
刚刚这群犬戎人到营地的时候,卜弋可汗介绍过,这个带兵前来接应的壮硕汉子,是吉利可汗的舅舅,犬戎的大长老。
天都黑透了,这个大长老,不在吉利可汗的身边,来大盛的营帐,做什么?
裴衍扔掉手里的木棍,他站起身,挡在了宇文霜月的帐篷外。
跟他坐在一处的侍卫,也纷纷起身,聚拢过来。
这些侍卫,不是京里的那批。
他们是在甘城被调换的驻军,一见对面的气势,就知道不对,互相打着眼色,默不作声的把裴衍护在中间。
“将军!”隔着老远,阿古拉就喊开了,“我听说你们大盛的世子,与我们的太子殿下,同时受了伤,现如今,我们的太子,已然清醒,不知你们的世子,如何了?”
裴衍不明白这个犬戎人,想做什么,她谨慎开口,“有劳大长老关心,世子伤到了筋骨,要养起来,自然慢些。不过倒也无妨,本将军自会照顾周全。”
阿古拉本就生得高大,他刻意走到裴衍的面前,才停下脚,用身高压迫着人,说,“裴将军说的是,不过,世子既然在草原受了伤,也应该让我们草原的巫医,给他瞧一瞧伤,否则被人说成怠慢了远来的客人,那多不好?”
呼啦啦……
夹杂着尘沙的劲风,刮过来,扑了裴衍一脸,满嘴的土腥味儿,让裴衍觉得恶心。
她粗鲁的吐了一口嘴里的尘沙,钉在了阿古拉脚下的沙地上。
这是过了浑河以后,裴衍和这些边军学的,除了没长胡子,她现在的行为举止,更像一个混在军营里的糙汉子。
“大长老说得有道理,”裴衍一把揽过阿古拉的脖子,硬生生把人压弓了腰背,她单手拎着破云刀,刀尖儿指着宇文霜月的帐篷,说,“不过阿古拉长老可知,您面前的,是谁的帐篷?”
裴衍在阿古拉的耳边,刻意把声音拔高,“这是我大盛和亲郡主的帐篷,你们的巫医,要进这顶帐篷,给里面的世子瞧病?你们当我大盛郡主的颜面何在?当我大盛的君威何在?”
更多的兵丁,聚拢过来,在顷刻间,变换了位置,他们手扶刀柄,在宇文霜月的帐篷前,站成了一道人墙。
“你们大盛要颜面!”苏和第一个冲上前,怒吼道,“我们的殿下,就白伤了?”
“你什么意思?”宇文霜月不知从何时,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她冷声质问,“请你把话说清楚!”
“我的意思很简单,”苏和提着弯刀,指着宇文霜月,“你们的世子,打伤了我家的殿下,他得出来赔命!”
“哦?”宇文霜月冷笑着看他,“你说我弟弟打伤了你家殿下,那我弟弟的伤,怎么来的?”
“你弟弟根本没受伤!”苏和愤恨道,“他……他就是装的!”
“装的?”宇文霜月上前一步,又问,“我弟弟被抬回来得那日,全身血肉模糊,在场之人更是有目共睹,你凭什么说他是装的?”
“那是你家的军医看的,”苏和道,“我家的巫医又没看,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瞒天过海之术!”
“他为何要瞒天过海?”宇文霜月问,“又为何要打伤你们的太子?”
这……
苏和不敢说了。
他总不能说,他家殿下,看你家小世子长得漂亮,想趁着跑马的机会,把人堵在野地里,偷偷糟蹋人家,却因为打不过你家的小世子,非但没有成事,反而让小世子打成了重伤吧?
阿古拉见苏和支支吾吾不说话,就知道这个蠢货,被对面的小姑娘给绕进了去,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用,面上却哈哈大笑,“郡主说的是哪里话!”
他反手想去拍裴衍的肩膀,结果被压着,根本抽不出手,只能咬着牙,撑着笑说,“我家殿下与世子同时受伤,我家殿下已经醒了,世子却还在昏迷,这要是传出去,什么样的猜测都会有?到时候怕是真正坏了两国的情谊,”
阿古拉说到这儿,重重看了月华郡主一眼。
他打听过了,这个郡主和自己外甥要娶的郡主不同,她本是南楚的公主,因南楚战败才被封为郡主,她的父王还在大盛,她应该比自己更加害怕,背上破坏两国情谊的骂名!
他继续道,“今日本长老带着巫医过来,并非要强闯郡主的帐篷,而是为了救醒世子,也正好可以帮世子洗脱嫌疑。”
“什么嫌疑?”宇文霜月道,“本郡主遵从陛下旨意,代表大盛,为修两国情谊,远嫁千里,如今我弟弟身受重伤,人还没醒,你们在拿不出证据,说不出缘由的情况下,就跑来污蔑于他,你们将大盛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们有证据!”苏和突然找到了宇文霜月话里的漏洞,大声道。
“什么证据?”宇文霜月问。
苏和说,“证据就在你弟弟的身上,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伤!”
“胡说!”宇文霜月怒斥。
“是不是胡说一看便知,”苏和挑衅道,“怎么,你不敢给我们的巫医看么?”
宇文霜月被气白了脸,苏和见她语塞,更加猖狂,“你不敢给我们的巫医看,就是有鬼!因为你的弟弟根本没有受伤,他都是装的!”
众人都看向了宇文霜月,似乎开始怀疑,她在包庇什么。
“好!”宇文霜月似乎屈服于重压之下,她倔强的抬起脸,用那双噙着泪的眼,望着苏和,又望向阿古拉,“如果,你的巫医检查后发现,我的弟弟也身受重伤呢?”
“那太子殿下受伤之事,”苏和说,“我等不再追究!”
宇文霜月不松口,她转眸望向阿古拉。
裴衍松开了人,帮腔道,“大长老觉得如何?”
阿古拉古铜色的面上,终于露出三分郑重,“如果在巫医的检查下,世子殿下所受的伤,与当日苏和看到的相同,本长老在此承诺,此事就此揭过,在犬戎的草原上,再不许任何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