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心却迟疑了。
她看得清楚,自家主子分明是被这宫女三言两语给挑拨得动了真火。
这个宫女利用主子为难海贵人,万一事后追责……她低声劝道:“娘娘,这……”
魏嬿婉却抢先一步开口,“贵妃娘娘,这海贵人瞧着便是个记仇的性子。冤有头债有主,奴婢也不想您因今日之事被她记恨在心。
既然要掌嘴,不如就让奴婢亲自来。这样,她若要记恨,也只记恨奴婢一人便是。”
高曦月听着这话,看着魏嬿婉那张平静无波却隐含跃跃欲试的脸,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这哪里是怕被记恨?分明是自己手痒,想亲自上手教训人吧?
但她也无法拒绝,便点了点头:“也罢,那就由你来,”
她还未说出打几下,魏嬿婉已经一步上前,扬起手,对准海兰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密集地响起,如同疾风骤雨,毫不间断!
魏嬿婉显然没有丝毫留力,每一巴掌都铆足了劲。
在宫外她是喜欢跑马的,握缰绳需要腕力和臂力,此刻这力气全用在了掌掴上。
高曦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的惩戒数目。
这……这也太不客气了!说打就打,还打得这般狠厉!
海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原本秀丽的容貌顷刻面目全非,嘴角破裂,一丝猩红的血迹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淡青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团暗色。
叶心急得想扑上去阻拦,却被魏嬿婉带来的那个小宫女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
那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往茉心手里一塞:“茉心姐姐,劳烦您帮我拿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上前,死死拽住叶心的胳膊,将她拖离魏嬿婉身边,确保她碰不到魏嬿婉一片衣角。
魏嬿婉一只手打得有些酸了,竟毫不停顿地换了一只手,继续扇。
“啪!啪!……”
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她自己觉得手臂有些发沉,才终于停了下来。
海兰早已被打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双耳嗡鸣不止。她瘫软在地,勉强抬起头,肿胀变形的嘴唇费力地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你……你们……期虎……我……窝……窝要去高树……黄上……黄上……”
魏嬿婉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几乎瘫软的海兰,眼神冰冷,没有半分怜悯。
海兰那含糊不清却充满怨毒的“告状”之语,让她眼中寒光更盛。
她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复杂、似乎有些不安的高曦月,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就事论事”的冷酷:
“贵妃娘娘,您瞧,海贵人似乎并未真心悔过,满口仍是怨怼,只怕心中恨意更浓了。依奴婢看,这记性长得还不够,不若……”
高曦月心头一跳,看着海兰那张肿得几乎看不出原貌、嘴角淌血的脸,再打下去,万一打出个好歹,或是海兰真的豁出去闹到皇上面前,即便有皇后偏袒,自己也难免落个“苛待嫔妃、下手狠毒”的名声。
她刚才被魏嬿婉一激,气头上动了手,此刻冷静下来,才觉不妥。
见魏嬿婉竟似还想“继续”,高曦月连忙出声打断,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这时间也不在了,你的汤凉了就不好了,你还是送汤去吧。”
她指了指被茉心暂时拿着的食盒,努力让自己的理由更动听一些:“至于海贵人,你放心,本宫自会严加管教,让她彻底反省。”
见魏嬿婉目光仍落在海兰身上,似乎不为所动,高曦月立刻补充道:“茉心,你带两个人留下,看着海贵人就在此处跪着反省!跪到宫门下钥为止!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是宫规,什么是尊卑!若有违抗,加倍惩处!”
魏嬿婉就这样几乎是被高曦月哄走的。
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人影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这个魏嬿婉……当真是,无理也不饶人,让人半点……不敢招惹。
魏嬿婉带着那名心有余悸的小宫女,一路来到养心殿前。
殿外廊下,李玉正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然后远远就看到有两个宫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碗走了过来。
打头的女子身上那藕荷色的云纹旗袍料子极好,发间那支点翠步摇也颇为精巧,很是出挑的样子。
李玉心中立时闪过一丝轻蔑——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存了攀龙附凤心思的宫女,打扮得这般招摇来御前,当这里是哪里?
他正欲上前将人拦下打发走,却见那宫女径直朝着殿前台阶下值守的侍卫走去。
李玉眉头微皱,目光追随着她。
只见那宫女走到一位身着御前侍卫服制、身姿挺拔的少年面前停下。
她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双手捧着托盘。
那打头的宫女伸手指了指汤盅,对着侍卫说了句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让李玉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那侍卫——李玉此刻才认出,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御前侍卫富察傅恒——竟然极其自然地从宫女手中接过了那盅汤,揭开盖子,仰头便喝!
李玉的眼睛微微睁大。
魏嬿婉看着傅恒将汤饮尽,才开口道:“是不是都凉了?这可是我亲自吩咐小厨房给你熬的,用的是上好的山参和乳鸽,从用完早膳就开始小火慢炖。
想着你站了大半日岗,该累了乏了,特意让人算着时辰送来,想让你趁热喝。结果半路被个不长眼的耽误了时辰,是不是都走味了?”
她语气里中仿佛这汤凉了是天大的遗憾。
傅恒将空了的汤盅放回小宫女手中的托盘,对着魏嬿婉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嬿婉亲自吩咐人给我炖的汤,自然是最好喝的,一点也没走味,暖着呢。”
他目光落在魏嬿婉脸上,“辛苦你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脸色瞧着不太对。”
魏嬿婉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这才将方才宫道上与海贵人冲突、被为难、不得已“自卫”、又“幸得”慧贵妃主持公道的事情,用一种简洁却重点突出的语调说了一遍。
旁边端着托盘的小宫女低着头,听着魏姑娘这“委屈”的诉说,嘴角忍不住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海贵人那张肿成猪头、嘴角淌血、被罚长跪的凄惨模样还在眼前晃呢……到底是谁更“委屈”一些啊?
不过此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这位魏姑娘在长春宫如此特殊——
瞧瞧富察侍卫这关切心疼、毫不质疑的态度,再想想皇后娘娘的纵容,这背景,这靠山,难怪脾气冲上天呢,这是有人兜着呢。
傅恒听着,脸上笑容渐收,眉头蹙起。
他太了解魏嬿婉这告状的重点了。
他目光落在魏嬿婉微微泛红、显然用力过度的手掌上,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你手都打红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怜惜,“是不是打疼了?下回别自己动手,平白累着自己。我去和姐姐说,让她多拨几个得力的宫人跟着你,再有这等不长眼的,让她们去处置便是,你何须亲自费力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思索之色,压低声音道:“你放心,。等会儿我寻个由头进去回话,亲自向皇上禀明此事。”
他深知御前说话的技巧,如何“客观陈述”又能达到先入为主的效果。
小宫女听着富察侍卫这番毫无原则的纵容和维护,甚至还要主动去御前“说明情况”。
得,这位魏姑娘的脾气,看来就是被这样明目张胆、毫无底线的宠爱给惯出来的。
反正天塌下来,有人顶着。
而远处廊下的李玉,虽听不清具体言语,却将两人姿态尽收眼底。
他看见那宫女与傅恒侍卫靠得极近,低声细语又极其自然地牵起了那宫女的手,低头仔细查看,姿态亲昵。
李玉心中那点最初的轻蔑,此刻全化作了浓重的嘲讽与鄙夷。
一个宫女,一个御前侍卫,光天化日之下,在养心殿前拉拉扯扯,眉目传情,成何体统?真是半点不知羞耻,毫无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