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李闲照例早起练字。
这事最初只是母亲揪着他的耳朵强逼他做的,现在却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练字时,李闲总时不时地想起母亲的话语。仿佛母亲仍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夫子的道理。
当时只觉着厌烦,现在却想听也听不到了。只能临写母亲的手迹,以寄相思。
方是孟夏,暑气已经蒸腾得有些恼人。若非海尽上吹来的咸湿空气,王星、王溜两兄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闲哥?”裴掠火揉着眼睛,喊李闲。
“今日起这么早?”李闲倒是有些意外。平日里的裴掠火无人约束,总是要睡到自然醒才肯睁开双眼。
“太热了,睡不着。”裴掠火起身穿上件单衣,可霎时间就被汗水浸透。
“那便起来吧,一会儿我们进城。”李闲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小家伙哪是太热睡不着,前些天明明就睡的好好的,恐怕还是要道歉这件事让他有些踌躇。
李闲也不点破裴掠火那试图遮掩一二的小心思,只是收拾着灶台。
为了任务便宜,小队成员平日不进城,由排表轮流做饭。今早轮到王溜,可他虚胖的身体中了暑气,便把差事托给了李闲。
只是顺手烧个饭,李闲当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此时他已经把烧好的饭在锅中焖着,待小队成员起来便可吃到。
再回头时,裴掠火已经梳洗完毕,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抠脚丫,顺带等李闲。
“走吧。”李闲呵呵一笑,用湿手帕擦拭裴掠火抠脚的小手,牵起他向威海城内走去。
……
日光毒辣地炙烤着地面,路上的行人不得不循着荫处行走。即便如此,每个人的汗衫都湿了一大片。
李闲领着裴掠火,邻着小巷的矮墙站着。
自早晨在城中吃些东西到现在,他们二人一直在此处站着。
今日的日头实在是太厉害,平日出来讨食的孩童都懒洋洋地趴在自家门口,看手中空无一物的二人站桩。
高些的少年黑黑的,不言不动;低些的男孩也是黑黑的,但却早已急得抓耳挠腮。
热气蒸在脸上、脖颈上、肚子上、腿上,裴掠火的汗抹了一把,又生一把。看看身边的闲哥,一样是汗流浃背,却任由其流淌。
“可不可以先吃冰果,等到她来再向她道歉啊?”天实在太热了,小家伙有些扛不住。
“不可以。”李闲转头看向裴掠火的眼睛,汗水顺着脸颊聚成滴,摇摇头,“冰果不是对你的奖励,而是对你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这件事的奖励。道歉之前,这件事就还没有完结,所以你不能吃冰果。”
又是一通大道理,听得本就被热得发昏的小男孩一阵头懵。他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不能吃冰果”,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李闲将水壶递给裴掠火,里面装的是今早调的盐水。
小男孩接过水壶,吨吨喝上两口,继续漫长的等待。
李闲当然不是什么迂腐的学究,能任由一个孩子被暑气肆虐。他早已从囊星中唤出了父亲留下的冰珠,用寒气平和了些许周遭的暑气。
不然以一个小男孩的体格,哪里能撑到现在,早就中暑昏厥了。
对于李闲的操作,裴掠火自然是一概不知,只是眼巴巴望着记忆中女孩打完他离去的方向。如果说清晨时自己心中还有些小别扭,现在他只盼望女孩早点出现。
……
中午,汪槐米照例要送爷爷到城外走镖。走到城门前的巷子时,她一眼就瞅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黑炭在墙边站着。
“怎么还寻仇呢。”汪槐米认出了前天揍得那个小黑炭,嘀嘀咕咕地往爷爷身后偏了偏,不想被二人看到。
但等久了的小男孩终于看到目标的身影,哪会容她躲过。
裴掠火两眼放光,一手指向祖孙二人,一手摇着李闲:“闲哥,就是她,就是他!”
汪槐米心情大恶。
爱哭、黑炭、还告状,怎么会有这么矫情的男生。
“没有一点江湖儿女的气概。”汪槐米在心里如此评价道。
但不论她怎么想,这一劫都是躲不过了——少年已经拉着男孩向祖孙二人走来。
“没事没事,爷爷说过,拳当出则出。不管怎么说,都是那个小黑炭先动的手。”小女孩只好这么宽慰自己。
但她心里也清楚,毕竟是自己冲莽在先。问清缘由之后,爷爷少不得要说她两句。
天呢!
想到爷爷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样子,汪槐米就一个头两个大。
都怪这个爱告状的小黑炭!
汪槐米东想西想个没完时,二人已经走到祖孙面前。
凑近些,汪槐米看清了领着那个小黑炭的少年的模样。
少年面容柔和,嘴上漾着笑意。舒展的眉宇间少了些英气,却多了几分儒雅。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仪态良好。明明一身普通夏日人家都会穿的汗衫,在他身上穿着却有了几分落魄儒生的滋味。
就是生得太黑,把神韵折完了。
汪槐米不厚道地想。
汪爷疑惑地看着身前拦路的一大一小,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您好,”少年作揖行礼,开口说道,“我是这个孩子的兄长。听说两个孩子前些日子有些纠纷,特地领了他,在此地等候你们的到来。”
果然!
汪槐米吐吐舌头,抬头迎上了爷爷严厉的目光,顿时又低下头不敢说话。
汪爷也不是第一次被别人堵着要说法了。
自家这孙女不愿受气,教她些拳脚功夫总要在旁人身上施展施展。不管如何说她,都表面顺从地听着,下次受气还是要动手。
看着汪槐米低头拿脚画圈的样子,汪爷有些无奈了。
这般模样,恐怕这次理亏的还是自家。
“虽说孩子之间的纠纷让他们自己解决便好,但这次实在有些过分,所以我把这个孩子带过来。”
李闲继续说出的话语更是让汪爷头疼,他连忙拱手,就要替孙女道歉。
“去,向妹妹道歉。”
但李闲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汪爷有些反应不过来,拱着的手配上一副错愕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同样错愕的还有汪爷脚旁小小的汪槐米。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不起。”虽说已经被热气熏了一上午,但真到了道歉的时候小家伙还是有些扭捏,他躲在李闲身后发出细蚊一般的声音。
“这样可不行哦,”汪家祖孙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个子不高的少年却又开口,“男子汉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躲躲藏藏成不了什么英雄。”
成不了英雄?不是男子汉?
李闲的话语激起了男孩的心劲,他立刻跳到两拨人中间,学着李闲的模样作揖行礼。
“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声音,一心只想成全自己的善名。”小男孩的话语又快又稳,显然私下里已经演练过好多次了。
“不好意思,请你原谅我。”
正午时分,天正热,人们都在家中躲清凉。巷子除了四人外,便不再有其他行人
男孩清脆的话语声没过夏日的蝉鸣,在空荡荡的小巷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