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方不同的心境中,时空仿佛凝滞。
小女孩的摔落与男人的死亡好似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只是在等待该走的过程走完而已。
而蓦然之间,变故陡生。
“什么人?”
头领瞬间将头向右偏去,看向破风声来处。
但他的眼前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匹四蹄雪白的骏马在向此处冲撞。
谁的马发疯了?
对着第一家男主人拳脚相向的喽啰们也听到了不间断的马蹄声,心头疑惑之际,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计,看向奔驰的骏马。
他们根本不相信这群贫民有钱饲养一匹马,只道是自己人新抢来的马不适应血腥味,此时在发疯。
头领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
【不对!】
但破风声仍在继续,似是锐物撕开布匹的锵音——这不是一匹马能冲出来的声响!
头领心头警铃大作,曾经助他多次逃脱朝廷缉捕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前方!】
破风之声根本是两道,马匹来处是一道,自己前方又有一道!
早年的便宜师傅给头头打磨的武艺基础发挥了重要作用,竟能让他在明了的霎时间将头重新扭回。
随着“咔吧”一声脆响,流寇头头又看回正前方,那里是自己手持铁棍的手下在向前猛冲。
下一瞬,一杆黝黑的长枪蓦然从黑夜中亮相,枪尖与手下的头,不过一个身位的差距。
火把的照耀下,那枪尖竟然还粼粼地倒映着火焰,似是在纵情燃烧。
发现目标不是自己,头头原本紧绷的心神蓦然放松,反倒有些欣赏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手持铁棍的手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前冲的势头不减。
在头头眼中,他好像在赶着撞上那杆长枪一般。
下一瞬,长枪无情地贯穿了手下的头颅。
掷枪者用力极大,长枪贯穿手下的头颅后竟去势不减,生生将其那敦实的男子向远处带去。
主人的手已经无力握持,铁棍便霎时落地,在有些坡度的土路上缓缓滚动起来。
“放开……”
与此同时,春贵他家邻居大力踹开了实木制成的院门,口中大呼,准备助春贵他爹一臂之力。
但他的话语没能说完。
因为他的头还没能探出来,便看到自己刚刚踹开的院门上好像挂上去了什么东西。
眨巴几次眼,粗喘一口气后,他才看清眼前血淋淋的一幕:
红的、白的不知名液体混在一起,顺着眼前人的面庞往下流着。而那面庞上,竟然还带着未收起的笑意,看上去极为诡异。
被长枪挂起的对方双脚离地,裤管上还有些黄色的物质滴落。
而那长枪乌黑的枪身,此时也因蓦然去势被阻,此时正止不住地晃动着。
“啊……啊——”
手上充作武器的铁锹“当啷”一声落地,惊叫声从邻人的口中止不住地嚎出。
……
描述起来好像很久,但从头头心生警觉,到长枪贯穿手下的头颅,将其钉死在春贵家邻居的门板上,也只是眨了几次眼的功夫。
这一刻,不论是拿着绳索向春贵靠近的瘦猴,还是围在豆角他爹周遭的其他喽啰,甚至是骤然获救的春贵他爹本人,都将头扭向了长枪钉死的门板。
他们都愣在原地,心口中有一股凉气在往上冒。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喽啰们,头一次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
与手下们的呆愣不同,头领此时已经将目光收回,看向自己的马下。
那里有一道藏青长衫包裹的身影怀抱小女孩,正在轻声安慰。
就在刚才,有声水泡乍破的声响在骏马处响起,一道劲风若离弦的箭一般向他这里冲来
——更确切地说,是向着他随手抛到马下的小女孩那里袭来。
他眯起眼,笑着向对方问好:“我乃慈云县苌家拳第七十九代传人荆骅捣,师从止境宗师苌问山——不知阁下是哪路好汉?”
周遭没有其他来人的动静,那杆枪显然是属于他眼前这人。
来人虽看上去极为年轻,但有那划破夜幕的一枪珠玉在前,他实在不敢托大。
那般巨力,那般狠辣,那般突然。
哪怕是他来接,恐怕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更关键的是,对方竟借着长枪引发的动静,瞬间与自己近身……
荆骅捣表面胸有成竹,暗中却是咽了咽口水:
若是对方刚才没有选择救自己随手抛下的小女孩,而是有心取自己的性命,自己会不会也像那个手下一般——当场毙命?
对于这个问题,荆骅捣根本不敢细想。
但来人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将吓坏了的小女孩好好地放在地上。还半蹲在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荆骅捣长久揪起的衣领。
看着因后怕而不住地流着泪水的小女孩,他笑意盎然,轻轻说道:“莫哭莫哭,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显然没想到在此等危急的情况下,对方问出的竟然是名字这种稀松平常的问题——好似路上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出言逗弄一般。
她的大眼圆睁,泪水沾湿的眼睫毛眨了又眨,但还是用蚊子一般的声响怯怯地回应了一句:“滕……滕豆角……”
被恶人所骑的大马阻挡,她没有看到那如同魔神讨命般的一枪,只是觉着应该回答自己救命恩人的问题
——哪怕她觉着这问题相当奇怪。
李闲点点头,道:“豆角真厉害,遇到这样的险境也不哭闹。”
滕豆角的眼睛因惊讶进一步瞪大,心中竟也跟着不合时宜地想说几句闲话:
任谁在这等情形下听了你这个问题,也哭不下去吧!
她抽搭一下鼻涕,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李闲的话语还没完,他指了指春贵一家人的方向,说道:“你先去那边等一会儿,哥哥花些时间,把你爹娘也救出来。”
豆角这才蓦然想起自己的父母还在被贼人拳打脚踢,泪水当即又要流出来。
但对方却已经拿出了一个干净的手帕,放在她的手上:“很快的,你拿这手帕擦干净眼泪的功夫,哥哥就能把你爹娘救出来。你要是一直哭,泪水擦不干净,时间可就要加长咯。”
豆角赶忙屏气瘪嘴,将泪水忍回去。
而后又害怕地看一眼那个将其随手拎起,又随手扔下的坏人,有些不敢动作。
但少年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的话语在她耳畔响起:“没事的,去吧——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豆角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跨出一步,发现果真如少年所说的一般。
这才加快步伐,冲向了春贵:“春贵哥!”
因为害怕,她的喊声中又带了些哭腔。
春贵上前两步,将豆角揽在他的肚子前,用身体遮住了小女孩可能瞥到门上尸体的视线。
……
荆骅捣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跑向对门,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而那些喽啰们更是刚从同伴惨状中回过神,根本没注意到豆角已经跑向对面。
他们直至此时,才蓦然看到当家的身旁多了一道藏青身影,静静立在他们的包围中。
明明只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却带给他们强烈的危机感。
就好像……有道永不止息的火焰,在他们的围簇中熊熊燃烧。
马上的荆骅捣拱起手,脸上再度挤出些笑意,道:“阁下……”
李闲却完全不吃对方讨好这一套,面对豆角时的笑容已然收起,面上平静如湖水:“不要在这里攀扯关系了,我无门无派,一个看不惯你们行事的莽夫而已。”
被李闲漠然打断的荆骅捣面色突得阴沉一下,而后又赶忙转回满脸的笑容:“呵呵,阁下真是说笑了。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我等武林人士的平生所向,兄弟虽做不到,但一向敬佩你这种义士!
“既然阁下想要出手救下这些平民,我们回了便是,哪有什么打生打死的必要。”
李闲袖中藏起的咒符已然在手,灵力注入,咒符再度闪起神芒。
他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休要在这里滥语欺人,我只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自行绑了自己,到官府报到;
二,……”
李闲的眼中蓦然升起磅礴的杀意,道:“若是一心求死,我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这群人打家劫舍如此熟练,显然不是头一次干这等事情。
若是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在这等守卫充军的环境下,不知还要有多少村子遭殃。
除恶务尽。
梨儿姐教他的道理,虽无暇在钱家毒妇那里实践,现在对付这些穷凶恶极的匪徒,他自然要践行到底。
“哈哈哈哈哈哈,”荆骅捣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仰天大笑,“阁下真是个神人。一样的下场,竟然还能给出我们两个选择。”
他们这群流寇本就是留待秋后问斩的囚犯,趁黑影笼罩大平之乱才从监牢中逃出。
近些时日趁守卫空虚,他们频频劫舍欺人、累财积宝。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更是烧了一个又一个的村落,杀完了一群又一群的村人。
累累恶行,按大平律法,足够他们再死上百余次。
而今这少年让他们自己去官府报到,和让他们去死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