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到现在,齐信远步履不停,继续说道:“当时的神仙大人为了表示诚意,还提前将木椿牌亮出,告诉我们只要被选中就将贡献点提前发放,不论任务成败与否,都可以留在手中。
“嘿,这下就连我那最保守的发小——老谢都动心了,他甚至违背凡人见仙之礼,直接爬起上前,希望能争到一个名额。”
“谢大哥……是谢了了的父亲?”李闲问。
“你见过了了了?”齐信远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闲,又了然道,“也是,齐看水那小子就跟了了玩得好,带着您转悠是会想到了了面前炫耀一下的。”
什么叫知子莫若父?这就叫知子莫若父。
李闲的一句询问,齐信远就已经推论出了幼子的想法。
但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齐信远点点头,道:“江小兄弟猜的不错,培盛的确是了了的父亲。当年也是因为新添了了了这张嘴,他家粮食实在不够吃,报名才会那么积极的。”
“但他的行径却惹恼了神仙大人,她指着老谢,叫我把他的名字划去,不许参与抽签。”
齐信远口中缓缓地讲述着,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谁让他过来的?竟敢如此大胆?”女修面上不复平和,往后退两步,嫌弃地皱起眉头,向齐信远吩咐道,“他的名额取消了,你看着,不许他参加抽签!”
齐信远看着老谢,看着他手足无措地重新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神仙大人,我知错了。求你了,还请给我个机会。我……我娘已经两天没…”
“呵,”女修冷冷一笑,打断了老谢的言语,“七尺男儿,卖惨求财,不觉着臊吗?”
“再说了,背粮任务这种恩赐,只给你们灵菜园的萝......凡人们下达,就已经是偏向你们,你竟然还不知足,实在是贪婪得很!
“你这种人,不配参与任务。”
她又重新面向灵菜园中的诸多凡人,脸上重新挂起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大家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啊?”
她语气温柔,完全没有针对老谢时的那种冷淡。
“对!”“对!”“对!”
灵菜园的凡人们热切地应着。
谁没有爹?谁没有娘?谁家没个嗷嗷待哺的小子?
家家都是缺粮食的,大家都能等,就你老谢等不了?
出风头的老谢被神仙大人如此对待,他们恨不能合掌称快。
女修满意地点点头,不理会脚畔跪在地上、脸上愈发苍白的老谢,只是道:“等我走后,大家就可以寻齐外推报名了。”
她看向齐信远,笑道:“齐外推,你会公平抽签的,对吧?”
齐信远被蓦然提及,赶忙收回看向老友的视线,保证般说道:“一定不会辜负神仙大人的嘱咐!”
女修飘然而去,跪在灵菜园的壮劳力们一窝蜂地冲上来,要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之后的故事也就没什么可讲的了,百余名在灵菜园中劳作的汉子最终抽出了二十多个人,形成了远征圣山的背粮队伍。
被抽到的喜笑颜开,未被抽到的嫉恨不已。但终归是命数,无人可说,无人可拦。
临行前,被抽到的还在叮嘱自己的妻子,叫她们照顾好家人。背粮队伍的女眷,也是紧握着神仙大人发下来的木椿牌淌泪,嘱咐汉子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但那些人没有一个回来的。”齐信远长叹一声,结束了对第一次背粮的回忆。
“那谢大哥……”李闲问。
听齐信远的意思,谢大哥明明是没有赶上背粮的队伍才对,怎么和谢了了的描述不一致呢?
“走了,”齐信远有些颓废地摆了摆手,道,“还是走了,是在第二次背粮的时候走的,我送他上的路。”
“第二次背粮?”李闲眉心轻凝。
“对,就在半月前,第二次背粮。”齐信远道。
他拇指轻轻搓着食指之侧,继续跟李闲描述当时的情景:
“这次大家都知道情况,神仙大人来了,都躲着,不肯报名。
“神仙大人也不再装出那副悲悯的样子,只是告诉我们‘贡献点在上次的基础上翻倍’、‘依旧是先结再去’。”
“所以谢大哥还是去了。”李闲道。
“对,去了。”齐信远苦笑,道,“不去不行。
“自从第一次背粮队伍全军覆没,大家伙儿都说他和第一次来的神仙大人配合,才会骗到那么多人。
“一些生事的寡妇,没事就抱着小儿堵在他家洞口哀哭,叫他不得安生。
“老谢说这是自己苟活的报应,从来不推脱。自己好不容易挣些贡献点,只要有寡妇来闹,就将其分出去,弄得家里半点余粮也没有。”
“谢大伯与徐大娘之所以会死,跟这挨饿的关系也大得很……”
齐信远的讲述相当平实,三五句话就将谢家两位老人的离世讲完。
他没有告诉李闲的是,他的情况,和老谢这个发小其实大差不差。
李闲沉默点头。
人心本就如此,说不得,碰不得。
齐信远茫然地看向前方,那里有一棵巨木,顶天立地。巨木壮大的根系上有个村子,村子下面有个深沟。
他继续说道:“所以啊,当神仙大人告诉我们贡献点翻倍的时候,老谢直接就找我报名了。
“他说这是他欠‘椿悦湾’众人的,这下可算逮到还的机会了。
“他叫我把贡献点分给那些寡妇;他叫我好好照顾他的妻女;他叫我…好好活着……”
齐信远眼眶中有大滴大滴的泪水盈满,他又回想起了临行前一天清晨,老谢找他喝酒——
“你从哪搞的这个?”齐信远问。
在他对面,早衰的老谢少有地撑起了耷拉的眼皮,眼角的皱纹都伸开,相当高兴。在他手中,有一漆黑的陶坛已经拆了封,一股醉人的味道往外冒着。
“嘿,香吧?”老谢笑着应道。
“你疯了?这可是仙人之物,不许我们沾染的。”齐信远没想到老谢能这么平淡,他恨不能一巴掌拍到对方脸上,好叫他清醒清醒。
“什么狗屁仙人之物,本来也是老子酿出来的,凭什么倒成了他们的专属物?”老谢不屑哼道。
“你……”齐信远指着老谢,不敢相信这种暴论竟会出自自己这个打小唯唯诺诺的发小之口,“你就不怕我……”
“嘘嘘嘘。”老谢手向下压了压,道,“坐下吧,我知道你不会找那群菊花开在脸上的仙人举报的。”
说话间,他便已经将陶坛放搁在石桌上,大剌剌地坐了下来。举止大方,完全没有往日里看人便低头的模样。
“你…唉!”齐信远使劲甩了一下手,还是坐在老谢对面,“真是赶上家雪领着正儿跟看水回娘家,否则我怎么都得把你赶出去。”
“呵呵。你以为我为啥挑今天来找你?”老谢得意地笑。
“咳…信远……是谁来了?咳咳……”洞穴最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苍老的声音询问道。
“娘,是培盛,他找我说两句话。您继续睡吧。”齐信远大声应道。
他娘耳朵不好,非得这样说才能听清。
“睡吧婶儿,我跟信远说几句,说完就走了!”坐在对面的老谢也是大声喊。
“好…好啊,培盛是个好孩……好……”说着说着,里屋就又没了动静,是信远娘又睡了。
“婶子身子还没好?”老谢声音低了下来,询问道。
“还能怎么好,年纪到了,就是这样的。”齐信远应。
老谢取过桌上的石碗,满上,递到齐信远跟前;再倒一碗,放到自己跟前:“也是,年纪就是这样的……除了椿灵,世间哪有不朽的物。”
“来,干!”老谢笑着举起石碗,碗内酒水砰溅,
“你到底要干什么?”齐信远却不应他,将眼前的酒水放到一边,正眼看着这位自小玩到大的好大哥,“都知道那背粮任务有鬼,躲都来不及,就你能得不轻,赶着往上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