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泛出鱼肚白,皮延林就着顾清欢递来的青布帕子擦了把脸。
帕子上沾着淡淡皂角香,混着他刻意蹭上的草汁味,倒真像极了连夜背着重病家人赶来的庄稼汉。
\"清欢姐,我这扮相可像?\"他弯腰把李三往竹篓里塞,额角故意蹭了块泥,\"您说孙大夫见着我这副急得直搓手的模样,会不会直接请咱们进后堂?\"
顾清欢没接话。
她盯着竹篓里昏迷的李三,指节捏得发白——李三的手腕上还留着被绳索勒出的血痕,显然是被人连夜拷问过。\"张七能找到醉花楼,说明魏通判的人早就在盯着李三。\"她扯了扯自己的粗布裙角,将腰间的佩刀往衣襟里压了压,\"济世堂是玄案司备案的医馆,他们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医馆里动刑。\"
两人穿过晨雾里的青石板路时,皮延林的鞋底黏着半片枯荷。
他盯着脚下被露水打湿的方砖,耳尖微微发烫——方才在醉花楼,张七提到\"李三\"时那抹阴恻恻的笑,像根细针戳在他后颈。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吊铜钱,那是方才故意拍在桌上的\"酒钱\",此刻正硌得肋骨生疼。
济世堂的朱漆门刚卸下一扇,药香便裹着热气涌出来。
顾清欢抢先一步扶着竹篓,眼眶瞬间红了:\"大夫行行好,我兄弟昨儿个突然头疼欲裂,直喊着看见鬼火!\"她声音发颤,肩头微微发抖,倒真像被吓破了胆的小媳妇。
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的张掌柜抬了抬眼。
他四十来岁,圆脸带笑,两撇八字胡沾着药末,活像尊弥勒佛:\"小娘子莫急,孙大夫在后院煎药呢。\"他目光扫过竹篓里的李三,又落在皮延林发白的脸上,\"这位兄弟看着也不大好?
可是被吓着了?\"
皮延林立刻扶住柜台,额头重重撞在楠木案上——这一下他用了巧劲,疼得倒抽冷气,却正好挡住张掌柜往竹篓里探的视线:\"哎哟...头...头要炸开了...\"他踉跄着退到候诊席,整个人瘫在条凳上,\"清...清欢,快...快给我拿点止痛散...\"
顾清欢立刻转身翻布包,铜铃铛似的碎银丁零当啷落在案上:\"掌柜的,先给我兄弟拿两贴止痛膏,再抓副宁神的药。\"她指尖刻意蹭过算盘,拨乱了刚算到一半的账目——这是他们约好的\"开始\"信号。
皮延林瘫在条凳上,眼皮半阖。
他望着梁上悬着的\"妙手仁心\"匾,嘴角微微抽搐——那匾的檀木框上,隐约有几道新刮的痕迹,像是被利器划的。
他闭紧双眼,喉间默念系统指令:\"签到。\"
熟悉的热流从丹田升起,在识海炸开一团金光。
《懒仙诀》第三重的口诀如潮水涌来:\"神游外感,五感自封,心若懒云,万尘不侵...\"他只觉耳中嗡鸣,原本清晰的药香、算盘声、顾清欢的说话声突然变得模糊,像隔着层毛玻璃。
\"成了。\"他睫毛动了动,装作昏昏欲睡的模样,顺着条凳滑下半个身子。
候诊席离后厨不过三步远,他借着人流遮挡,猫腰钻进挂着\"药材重地\"木牌的门。
地窖的潮气是在他运转功法后突然清晰起来的。
五感被屏蔽的瞬间,他反而\"看\"到了更多——空气里浮动的药气凝成淡白色雾丝,其中一缕泛着妖异的红,正顺着墙根往地下钻。
他伸手摸向墙角的青石板,指尖刚触到缝隙,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浪从地底涌来,烫得他缩回手。
\"在下面。\"他蹲下身,指甲扣住石板边缘。
石板下传来隐约的\"咕嘟\"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熬煮。
他刚要掀开,耳畔突然炸响顾清欢的冷喝:\"掌柜的这算盘珠子拨得倒响,难不成我兄弟的命还没您那几个铜子金贵?\"
皮延林心头一紧。
他知道顾清欢这是在引开张掌柜的注意,当下拼尽全力掀开石板——地窖里的热气裹着腥甜的药味扑面而来,一口黑铁锅架在柴火上,锅里翻涌着暗绿色的黏液,黏液里泡着半具焦黑的鸟尸,正\"滋滋\"冒着气泡。
\"幽冥引!\"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玄案司卷宗里记载的邪毒,能引尸虫入体,让人在剧痛中疯癫而死——李三额角的汗、急跳的脉搏,正是中了这毒的症状!
\"砰!\"
地窖口的木盖被重重踹开。
张掌柜站在楼梯口,八字胡剧烈抖动,手里攥着个粗布口袋。
他望着皮延林,原本圆润的脸扭曲成狰狞的恶鬼:\"你是什么人!
怎么找到这里的!\"
皮延林后退两步,后腰抵在药柜上。
他瞥见张掌柜指尖渗出的冷汗,突然笑了:\"张掌柜好手段,白天卖补药,夜里熬毒汤。
李三是不是不肯说'圣君'的事,您就给他灌这个?\"
张掌柜瞳孔骤缩。
他猛地扯开粗布口袋,白色粉末如浓雾般弥漫开来。
皮延林闻见一丝苦杏仁味,瞬间启动\"寻痕眼\"——视线里,毒尘化作无数银线,正顺着气流往他面门扑来。
他侧身撞开药柜,檀木抽屉\"哗啦\"落地,挡住了最浓的毒雾。
\"皮延林!\"
顾清欢的声音混着刀鸣破窗而入。
她手中的雁翎刀寒光一闪,精准斩断了地窖顶上的吊绳——原本悬着的药材包\"轰\"地砸下,将地窖口堵了个严实。
毒雾被压在地下,只余几缕从缝隙里钻出来,呛得张掌柜直咳嗽。
\"跑!\"张掌柜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往窗口窜。
顾清欢挥刀砍向他的后颈,却被他撞翻的药柜挡住。
皮延林趁机扑向张掌柜方才扔口袋的位置,指尖触到些微残留的粉末——这是玄铁砂,能吸附毒尘,正是指认张掌柜的铁证!
张掌柜翻窗时撞碎了半扇木窗,碎木屑溅在皮延林手背上。
他望着窗外渐远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药包——方才在地窖角落,他看见半卷染血的密函,上面隐约有\"七月十五,玄案司\"几个字。
\"清欢,追!\"他把密函塞进顾清欢手里,\"但别伤他性命——咱们要的,是他背后的人。\"
顾清欢抹了把脸上的药末,目光如刃:\"你守好李三和证据,我去截他。\"她提刀跃上窗沿,青布裙在风里翻卷,像只随时要扑击的鹰。
皮延林弯腰捡起地上的玄铁砂,放进随身的布囊里。
他望着地窖里还在熬煮的毒锅,突然觉得那咕嘟声像极了某种倒计时。
\"圣君...\"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耳后又开始发烫。
李三昏迷前说的那句话,此刻像根针,正一下下戳着他的太阳穴。
济世堂外传来顾清欢的断喝,混着追赶的脚步声。
皮延林拍了拍身上的药末,把竹篓里的李三重新裹紧。
他望着柜台上那盏还在燃烧的油灯,灯芯结着个灯花,像朵血色的花。
\"该回衙门了。\"他扛起竹篓,转身时瞥见梁上的\"妙手仁心\"匾——此刻在晨光里,那匾上的金漆竟泛着暗紫,像被血浸透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函,眯眼看向衙门方向。
后衙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正慢慢爬上墙根,日头再过半个时辰,该晒得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