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漫过龙渊谷的断壁残垣,皮延林刚要扶着顾清欢起身,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凉意。
他懒散的眼尾微挑——那抹本应随着法则重塑消散的灰雾,竟在祭坛上方重新翻涌,像被万千丝线牵引着,缓缓凝出个人形轮廓。
\"老皮?\"顾清欢的手已按在腰间断刀上,刀鞘与衣料摩擦的轻响里,她瞥见那道身影头顶浮着若隐若现的金冠,正是圣君教典籍里\"天命之子\"的装扮。
皮延林却没急着动,他歪头盯着那团逐渐清晰的金光,唇角勾出抹似笑非笑:\"合着您老还带续杯的?\"
话音未落,那身影的眼尾先颤了颤。
待双目完全睁开时,竟是吴天策生前最善用的\"悲天悯人\"眼神,声线里还带着几分当年布道时的哽咽:\"吾闻众生疾苦未消,故承愿力重临。\"
山脚下忽然传来细碎的叩拜声。
皮延林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被圣君教洗了十年脑的信徒——他们方才还握着新领的田契抹眼泪,此刻又像被抽走了脊骨,齐刷刷跪成一片,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圣君再临!
圣君救我!\"
顾清欢的刀\"嗡\"地出鞘三寸,刀锋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我去砍了这团鬼气!\"
皮延林却伸手勾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因握刀太久而泛白的茧。
他顺势躺回身后半塌的石碑,懒懒散散地翘起二郎腿:\"急什么?
你当这玩意儿是真命?\"他抬手指了指那团金光,\"看着像模像样,里头全是信徒们自己吓自己的执念。\"
话音刚落,他掌心浮起枚淡金色符印。
这是《懒仙诀》第九重才会显化的\"余韵\",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他甚至没睁眼——【检测到宿主懒意浸透法则间隙,触发「懒意即道术·余韵」:可短暂设定「执念反噬」规则】。
\"信假为真者,自困其心。\"皮延林打了个哈欠,像是在说最寻常的茶棚闲话。
最先有反应的是离祭坛最近的老妇。
她本是被儿子架着来跪拜的,此刻突然双手抱头尖叫,指甲在头皮上抓出血痕:\"不对!
不对!
圣君说捐银钱能消灾,可我女儿还是病死了......\"她身后的青年信徒跟着颤抖,脖颈青筋暴起:\"我给圣君殿捐了三亩地,可我娘的药钱......药钱......\"
金光化身的眉心裂开道细缝,原本慈悲的面容扭曲成青灰色:\"尔等......尔等竟敢......\"
\"敢什么?\"皮延林翻了个身,侧着脸看它,\"敢信自己的眼睛?
敢信刚领到手的田契?\"他屈指弹了弹掌心符印,符光如涟漪般荡开,\"你借的是他们的愿力,可他们现在的愿力早变了——想种地,想看病,想让孩子读书。\"他笑出声,\"你这假货,能接住吗?\"
金光化身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周身金雾像被抽干了力气,簌簌往下掉。
那些还在跪拜的信徒猛地惊醒,有个小乞儿甚至跳起来踹了供桌一脚:\"呸!
老子昨天才在玄案司领了馒头,圣君算哪门子救星!\"
\"不......不可能......\"金光化身的声音越来越虚,最后\"轰\"地炸成漫天金粉。
皮延林抬手接住一片,放在眼前看了看——果然是半透明的,里头还裹着几缕浑浊的执念。
赤焰不知何时瘫坐在祭坛台阶上。
他的玄铁锁链早被古苍斩断,此刻却像还被锁着似的,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
古苍的拐杖点在他脚边,发出\"笃\"的一声:\"还醒着?\"
\"醒着。\"赤焰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守了圣君殿十年,杀过三十七个人。\"他抬起头,眼眶红得滴血,\"可刚才那团光......连吴天策都不是,是我自己骗自己的梦。\"
皮延林从石碑上坐起来,拍了拍后襟的灰尘。
他望着赤焰,想起自己刚进玄案司时,也蹲在卷宗堆里看过类似的供词——那些被邪教蛊惑的人,最后悔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把真心喂了狗。
\"你还有机会。\"他说,声音轻得像吹过废墟的风,\"从今天起,给被你杀的人立碑,给他们的家人送米。\"他歪头笑了笑,\"我这人懒,不爱查旧账,但你要是再犯浑......\"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这双寻痕眼,能看出三百年前的血。\"
赤焰突然重重磕了个头。
古苍皱了皱眉要拉他,却见他额头抵着青石板,闷声说:\"我想去镇北将军府。\"他抬头时,脸上还沾着血,\"当年圣君说镇北将军通敌,我信了。
现在......我想去给他扫扫墓。\"
顾清欢的手在刀鞘上顿了顿,最终轻轻拍了拍赤焰肩膀。
她的掌心还带着方才握刀的余温,落在赤焰肩头时,像块焐热的石头。
\"走吧。\"皮延林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他指缝洒下来,在顾清欢发梢镀了层金边,\"再磨蹭,镇北将军府的茶棚该收摊了。\"
两人并肩往谷外走时,皮延林忽然顿住脚步。
他仰头望向天空——方才炸裂的金光碎片并未完全消散,正随着风打着旋儿,在云层里聚成个极小的光团。
那光团裹着几缕他方才没来得及净化的执念,像颗被小心包裹的种子。
顾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眉道:\"那是......\"
\"没事。\"皮延林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捏,\"天要下雨,总得先积云不是?\"
他说着,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单手插在袖袋里往前走。
顾清欢跟在他身后,听着他踢飞路边小石子的声响,忽然觉得这满地废墟都没那么扎眼了——反正有他在,再大的乱子,躺平了也能解决。
而那团云里的光团,正随着风飘向京都方向。
它裹着最后一丝未消的执念,在晨光里轻轻一颤,竟有了丝若有若无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