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宗夜色渐深,山间云雾流转,幽幽松影铺洒石阶之间。秦莫蹑手蹑脚从灌木后钻出,一眼瞧见前方黛衣伫立的苏轻歌,顿时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轻歌姑娘,你等得可真够稳。”不远处,林云已静静倚靠在藏经阁侧门阴影里,神情专注,指尖摩挲着那枚泛着温热微光的残玉简。
月轮初升,银辉斜照窗棂,一缕清风自阁顶缝隙吹下,泛起微微松涛。藏经阁矗立山巅,巍峨三层,周遭灵气流转,比往常多了一分肃穆森冷。林云看了眼秦莫,眸中带着一丝隐忧,低声道:“小心些,守阁的灵兽今晚未必在北侧巡游。”他下意识地抬头,眺望阁楼檐角,褐色小兽卧于瓦脊,瞳光在黑暗中闪了闪,随即闭上眼。
苏轻歌掩唇点头,衣袂轻扬,她侧身领着两人,沿着阶檐的阴影绕到侧门。掌心拂过贴身佩剑,目光在林云与秦莫身上一一扫过。即便只是短短几日的相处,她已渐渐习惯了两人之间那种未曾言明的默契与信任。
三人悄无声息,贴墙而行。夜色之下,每一次脚步都仿佛踏在悬空的细线,稍有不慎,便可能自投陷阱。秦莫轻声道:“林兄,咱们按你那法子行事?”他明知今晚之行凶险,却不改嬉谑语气,分明将危险都当作少年英气里的谈资。
林云深吸一口气,耳廓聆听远处两名值夜弟子的对话逐渐远去,随即点头:“轻歌在前,秦莫断后。我带路进阁,你们盯紧门上的符箓阵眼。”他将残玉简小心收起,尽管一路心跳加速,却压抑下所有浮躁与畏惧,只留下坚定与一丝莫名的执念。
侧门上古篆铭浮现淡金流光,与那夜禁林遗迹中的法阵如出一辙。苏轻歌指间微动,以极轻的灵力驱动符箓禁制,金光悄然淡去,只留下一缕薄雾般的灵息徘徊门框。
门扉轻响,林云当先闪身而入,脚尖点地,无声无息。秦莫紧随其后,回身掩好门缝,又小心用碎布掩盖了门外通向阶梯的微光。
藏经阁内香木列架,书卷如山,漫溢着檀木与经纸的味道。无数玉简、竹简排列有序,重重灵光在架间时隐时现,守护着青阳宗数百年来的传承。林云朝二层走去,低声道:“我要查一种形似断云的残剑,还有远古仙人记载。轻歌,你擅长阵法,能否指点哪些卷架有掩藏?”
苏轻歌不假思索,眉心微蹙,指向东北角一排蓝色玉架:“这一列多是宗门异宝志与历代高人笔录。你查记物志,我搜门派往事,秦莫盯着楼梯,护好撤退。”
秦莫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挥挥手:“放宽心!有我在,保管没人敢上来捣乱!”他虽嘴上玩笑,手中却已捏紧木剑,目光四下游弋。
时光仿佛在静谧中凝滞。林云心无旁骛,从架上挑出几卷有关“断剑”、“断道”与“古族遗事”的古籍,迅速翻检,用残玉简试着感应蛛丝马迹。龙蛇般的隐晦符文在玉简中轻轻跳跃,渐渐与一部残破的竹卷隐隐起了共鸣。
那竹卷名《玄断残编》,开头便抄录一段神秘诗句:“昔有断剑,斩尽九霄星河,唯留寂灭余锋。道若残弦,天命不全,谁能再续?”林云见状,心头一震,连忙将玉简与竹卷并排,灵力微催,只觉脑中忽然轰鸣,纷繁斑驳的影像掠过心湖。
他咬牙忍下刺痛,凝神细辨,只见字里行间隐现着一则记载——“断道仙人,身化两界,遗下断剑与道骨。剑碎为三,承载天命与因果,有缘者得其一,可窥天机半隅。”
心头的疑团顷刻变得清晰而沉重。他猛然明白,自己所持残剑,并非寻常灵兵,而是一段跨越古今、关乎九州命运的滔天因果。
苏轻歌亦无声地铺开一道泛黄羊皮卷,目光扫过上面泛斑的文字。她神色忽然凝重:“这里记载着天玉宫一门往年曾助断道仙人守护剑骨之役。可惜后因宫主失踪,卷宗存疑,线索断裂。”她停顿片刻,低声又道,“我小时候,母亲便曾言,天玉宫圣物,乃与九州断剑的一脉相连。”
林云转头,二人目光交织。那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羁绊在三人之间悄然生长,将过去与未来、责任与选择紧紧缠绕。
忽然,楼梯方向传来一阵异响。秦莫面色骤变,疾声道:“有人来了!”说话间,阁外灵兽猛地扬头,门口浮现淡淡蓝光,一道低沉的咳嗽声带着无形威压自门外传来。
三人屏气凝神,苏轻歌眼神一厉,指间蓄势欲发。林云紧握残剑,青筋隐现,心跳如擂鼓。只听门扉被推开,一袭白袍缓步而入。
“这藏经阁,可不是你们胡闹之地。”白鸿儒眉宇肃穆,眼底却有一丝隐隐笑意。他挥袖收阵,灵光敛下,低声叹道,“今夜若非我恰巧巡查一遭,怕你们已惊动守阁长老。林云,莫要自误。”
秦莫急得差点跪下,反倒是林云镇定一礼,道:“师尊,我们……只是求证一桩旧事,不敢妄动经卷,更无心犯禁。”
白鸿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苏轻歌与秦莫,终究叹息道:“你等机缘既深,因果自缠。既至此地,有些话也不妨直言。”
他拂袖指向林云怀中的残剑,目光深邃,语气变得凝重:“你那残剑乃远古断道仙人所遗。宗门确有记载,剑断道残,命系天机。林云,你得剑得因,莫作儿戏。此事牵扯九州大局,日后宗门内外防你、窥你者,决不止今日之数。”
林云沉默片刻,心头涌动复杂情绪。他明白从今往后,自己再难如以往那般无忧成长。肩上的责任,如今终于化作沉甸甸的真实。
“师尊,弟子明白。”声音虽轻,字句却落地生根。
白鸿儒眸光转向苏轻歌,似欲将什么老事掀开,终还是轻轻一叹,道:“苏家往事与天玉宫、乃至断道仙人一脉,皆缠绕不清。你为天玉宫弟子,心中要有数。”
苏轻歌微低螓首,语气平缓:“弟子受教。”唯有林云隐约感受到她眼底跃动的担忧与思索。
秦莫吞咽口水,故作镇定道:“师尊既然知情,还请明示我等:林云的事,秦莫自当力保到底!”
白鸿儒听罢微微点头,眉宇间一抹疲色闪过,“你们结义同心,远胜旁人。只是大道崎岖、世事无常,护住彼此之心,才能走得更远。”
他说罢,袖间一拂,藏经阁阵法复又合拢,将三人护在灵罩之内。白鸿儒低声道:“你等今夜查得诸多真实,是福是祸,尚难预料。此剑、此简,皆为天地因果之物,须静心参悟,勿如旁人自乱阵脚。”
外头清风簌簌,夜色更深。林云却觉得心口仿佛点燃星星微光,凌乱中有了方向。他转身对两人道:“今夜以后,我们三人,若要守住自己珍重之物,必要齐心协力,不负所托。无论将来如何,我无怨无悔。”
苏轻歌静静看了他许久,终于轻声道:“林云,你能如此言,便胜过世间大多数修士了。既然天命系于一身,我们就一起分担。”
秦莫眨了眨眼,笑道:“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以后有事,咱仨一起扛罢了。”他言语虽轻快,神情里却透出一种少有的庄重。
三人相视而笑,藏经阁昏黄灯火下,三道身影无声投叠,在这静夜里刻下无声誓约。
白鸿儒佝偻的身影隐入灯光之外,步履间多了一分迟缓。他回首望向窗外群山,仿佛在遥思那些逐渐趋近的风雨与纷争。
夜深,青阳宗静谧如眠,星光下藏经阁仍旧矗立。林云紧握残剑,苏轻歌静立一旁,秦莫静静守望。窗外清风带起竹影婆娑,仿佛在为他们飘送未来艰难而漫长的路途。
回廊尽头,守阁灵兽悄然收拢身形,再无声息。一切归于寂静,只有三人心头的誓言在黑暗里发出微光,照亮前路。
林云低头,将玉简抚平入怀,抬眼看向漆黑夜色,神情无惧。他明白,这一刻起,属于自己的修仙之路已然彻底转向深渊与星空的交汇。无论前路风雨,今夜已定下步步相守的诺言。
山风再起,云层翻涌,夜与他们的影子一同融入无垠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