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听说最近旱灾,京城里来了不少灾民,我觉得这些事跟地方官不作为相关,所以给陛下写了份奏疏。”
夏仲署坐在院子池边钓鱼,家养的鱼对人没有警戒心,一甩就有上钩的,觉得自己成就感非常高。
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只是点点头:“他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随后摇了摇头,觉得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事为难自家儿子,他对于皇帝的猜测一直是抱有恶意的。
夏仲署是一个多疑的家伙,他是一个聪明人,因而对所有的事情都敏感。
但唯独对自己的妻儿推心置腹,甚至溺爱过甚。
夏文珉帮自家父亲拿来一个鱼篓,搬了个板凳坐到自家父亲边上,开口说道:“没有为难我,不过好像被我提醒了,今天陛下广发文,说要采纳百官意见。”
这老东西是舐犊情深了?
夏仲署猜到了皇帝的目的,忽然觉得有趣:“广纳谏言是假,要实行你的谏言才是真,你给陛下提的谏言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自家父亲为什么这么说,但夏文珉还是回答了:“我说这些灾民之所以会涌到皇城,其实是地方官吏的不作为,应该用雷霆手段,以前的手段温和了些,只是罢官,孩儿觉得,除了流放,应该再杀一些人,以此来杀鸡儆猴!”
夏文珉的话让夏仲署呛了一下,我儿子这么激进呢?
也对,他夏仲署在三十岁之前也这般有性情。
怪不得宫里的那位要用这样的手段保护文珉,这些流民明显就是朝廷内保守派的惯用手段。
将这些流民放到皇城的地方官吏,都是保守派的人。
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一些大家族跟地方豪强的支持,如果动了他们的话,很容易得罪一大批人。
杀文官,陛下肯定是不会杀的,他是仁德之君。
但很有可能这些地方长官要被全家流放了。
如果稍一不慎路上被劫匪劫了......
算他们倒霉吧。
反正跟陛下没有关系。
“文珉?”
夏仲署开口:“你见过流民吗?”
夏文珉回答道:“我在大离见过,他们那边饿殍遍地,但孩儿在那边一直处在处理事情的状态,没怎么细细观察过。”
确实如此,即便是后来的临胤郡,他也一直都是处在制定政策跟处理政务上,三娘母子,算是他接触最深的人,里面最凄惨的了。
“那边是皇朝末路,去城中转悠转悠,看看所谓‘盛世’之下的流民吧。”
夏仲署脸上带着微笑:“出去的时候把林峰带上,在进宫前熟悉熟悉这个京城,了解了解这个大胤。”
如今这个阶段,正好就是我为你争取到的,没有人管束的日子,好好享受。
等真进了那个地方之后,有些事情我就没办法控制了。
夏文珉出门了,身后跟着老熟人林峰。
早些时候,夏文珉并不喜欢吵闹,觉得汴京的人太多,太吵!
可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以后可能很少会看到这些东西了。
现在特别喜欢热闹,哪里人多就去哪,围观别人打架时起哄,看街头艺人的表演,在茶馆看看文人雅士互相之间聊天吹牛。
天气已经转凉了,夏文珉转完后,觉得有些无聊,这才想起自己父亲给自己提的事。
从哪去看呢?
他漫无目的的行走,林峰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跟着他走。
很快走到了外城,这边很荒凉,平时汴京城的本地人很少来这边。
夏文珉也是第一次,包括前身也没来过。
“那些人在干什么?”
夏文珉好奇的望向不远处的一处看街亭,一群年龄各异,衣衫褴褛的男女,静静的围坐在街亭里。
“皇孙,这些是流民。”
林峰的声音恭敬,但却有着淡淡的麻木。
“大离的?”
夏文珉询问。
“大离的百姓现在很多都在临胤郡,这些人,都是大胤的百姓,是灾民......王行跟司马懿两位....少爷?他们经常会来这些地方施粥送菜,如今天气已经转凉,估摸着过了冬天,开春之后,他们就自己走了。”
林峰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位运筹帷幄的小主子科普一下这个盛世之下的阴暗角落。
封建时代的百姓很苦,苦不堪言。
所谓的盛世,在很多时候就是在不遇到灾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稍微解决温饱。
可若遇到灾年,熬过了就再活一年,若是熬不过去......
因而,百姓们为了求活,只好去找一些地方豪强借高利贷,朝廷确实没办法管的。
交流的工具有限,信息相对滞后,朝廷是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
一些百姓愚昧,即便好不容易被朝廷照顾到,可最后还是会犯蠢,将东西交给那些放高利贷的豪强地痞。
“大胤每年出现灾荒就会发生这种事吗?”
夏文珉声音平淡。
“只要是灾年,就会有这种事。”
夏文珉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想向前。
可那些人看到他华贵的衣服,都下意识的往后缩。
亭子下,竟然一瞬间多出了巨大的空地。
一共三十几号人,火堆带来的温暖,再加上这么多人都在亭子里,使这周边的温度没外面那么冷。
一股子异味散发而出。
夏文珉眉头紧皱,他去过大离,他对这个味道可太熟悉了。
一个女人正轻轻的拍着孩子哄睡,嘴里不时发出瘆人的笑声。
奇怪的笑声很快吸引了夏文珉的注意。
看到眼前一幕,夏文珉顿了一下......
“林峰,回家。”
夏文珉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父亲让他酉时回家,他午时就到了家,早了好几个时辰。
盛世!
这种算盛世吗?
他沉沉的睡去。
——看街亭。
那些灾民依旧在那边坐着取暖。
只不过脸上失去了生气。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似乎很安详。
可夏文珉依旧觉得诡异,这些人只是皮笑肉不笑而已。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笑声诡异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形象跟三娘重叠。
她的身后跟着狗儿,
这个女人其实已经疯了。
她的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孩子,不同于白天的疯癫,此时她温柔的唱着童谣。
夏文珉看到她怀里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却没有因为他做梦而发生变化。
跟白天时一样,面色青紫,就像是......
夏文珉从黑暗中猛地惊醒,他的身上此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开着窗,白天的事情让他觉得闷。
将被子裹到自己身上,静静的坐着。
眼中重瞳张开,泛着紫芒。
第二日。
“父亲,我想去灾民的家里看看。”
夏文珉找到父亲,夏仲署本来给自家夫人炫耀自己昨日抓到的鱼,听到儿子的话后沉默了下来。
缓缓开口道:“你是皇孙,没进宫前,暂时是领不到差事的。”
还没等到儿子失望时,就又开口道:“但我可以上奏疏,让你跟着官员一起去。”
“你一会给王行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过些日子你跟他一块去灾区。”
夏仲署脸上带着微笑:“皇孙历练本就天经地义,我现在是皇子,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说上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