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后慌乱的跑出了椒淑殿，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值夜的内侍跟宫女。
宫中很多睡梦中的人被这巨大的脚步声惊醒，有些人冲了出来，以为是造反，有些人只是打开窗户偷偷观察......
皇后失了仪态，竟然不顾形象的在宫中奔跑？
一些人先是惊讶了一番，随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
声音凄厉。
是啊，除了皇上，还有什么能够让得体的皇后如此失态呢？
楚皇后像是梦魇了一般，疯狂地奔跑。
皇城道路上的积雪早都被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皇后也是习过武的，虽说只有三品，可确实要比内侍宫女强多了。
身后追赶的人被她越甩越远。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来了！
在皇帝寝宫内守着的宫人面色惊喜。
夏旭此时被陈严扶着靠在床头上，见楚皇后进来，勉强笑了一下。
陈严正在运气，皇帝吊着一口气。
在烛火的照射下，能够看到夏旭那张已经由红变得铁青的脸。
“陛下......”
楚皇后上前，他的手被夏旭死死地抓着，似乎不愿意她离去。
“太医呢？告诉本宫，太医呢？”
楚皇后转过头喝道。
“回禀皇后娘娘，还在路上呢。”
楚皇后面色难看，她的手掌被皇帝死死地抓着，无法脱身，无奈，只好转头看向正在渡气的陈严，“本宫来渡气，劳烦陈伴伴跑一趟，把他们全数带来，要快！”
“老奴遵旨。”
陈严来不及行礼，转身离开。
跑出寝宫外，飞身跃起，犹如鬼魅。
楚皇后透过自己的手腕，继续将气渡到皇帝的身体内。
“叫太子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
一名宫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
几个最厉害的太医，是被陈严提着进来的，原本还有些不满的他们，在看到皇帝的面色后都慌了。
“生火！”
准备煎药。
“快！针灸！皇后的度气不要断。”
太医的声音着急，已经没有了尊卑，可如今的情况，哪还有人会在意这些。
陈严也加入了渡气中。
可夏旭的眼睛里越来越涣散。
太医绝望地叫喊，甚至带着哭腔：“快，点燃艾绒，快！”
“药熬好了吗？”
负责针灸的太医大吼，这是在叫一旁熬药的太医。
“还没彻底熬好，你们那边再撑一会儿。”
那名太医此时满头大汗，他也着急啊，可熬药是需要时间的。
楚皇后紧紧地握着皇帝的手掌，她感受到了皇帝的手指在她的手心上写着字。
“日......”
“署......”
楚皇后认出了这个字，“曙！”
楚皇后猛然转过头去询问，“太子呢？太子到了吗？”
“回禀娘娘，太子还在路上，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一名宫人回答道。
“娘娘，太子求见。”
皇后眼神微亮，“快让他进来，快！”
夏曙很快便进入了寝宫之中，此时的他衣着凌乱，披头散发。
很显然，这是没穿好衣服就过来了。
见他进来，夏旭眼神微亮，想要伸手拽住夏曙的手掌。
就在这时，熬药的太医那边传来声音，
“药熬好了，快去呈于陛下。”
众人已经无心去管夏曙的到来，听到药熬好了后手忙脚乱。呈给正在病榻上的夏旭。
“陛下喝药了！”
众人一时间有些狂喜，可身后的几名太医却是眉头紧皱。
夏旭忽然觉得自己沉重的身体有些飘飘然，回到了白天时的状态。
这是让濒死的我又重新回到了回光返照的状态吗？
虽说不是起死回生，可我大胤的太医当真是厉害。
“皇后跟太子留下，其余人，你们出去吧。”
夏旭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让宫人们一愣。
可太医们确实知道怎么回事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无力回天了。
“让陛下跟家里人说说话吧，我们退出去。”
一名太医开口，所有人躬身离去，在寝宫外守候着。
殿内的氛围一时安静。
“太好了陛下！”
楚皇后还不知道情况，趴到了皇帝的怀里嚎啕大哭。
夏曙在一旁跪着，嘴唇微张：“父皇。”
他能感觉到皇帝体内的生命力已经枯竭，此时是回光返照，
夏旭轻轻安抚楚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夏曙，“旻儿呢？”
夏旻，这是他开口问的第一个人。
“旻儿拿着我的腰牌出了宫，去调动皇城禁军跟近龙卫，文珉卫在全城戒严。”
夏旭点点头，他病危，这些事情是必须得做的，这个太子很稳重。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夏旭轻笑，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夏曙沉默不语，是该委屈的，刚出宫时，若不是他自己青梅竹马妻子的支持，以及武威郡王夏宗时的护短，他早就该疯了。
被那些冷嘲热讽，被接踵而来的恶意彻底弄疯。
他年少入宫，自然是有很多宗室嫉妒他的。
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下来，这位皇帝的最终选择还是他。
“我的身体情况，你现在应该感受到了吧？”
夏旭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越来越虚弱了。
“回光返照......”
夏曙的声音木然，可却说的是大实话，只是过于凉薄了些，
“曙儿，不得胡言！”
楚皇后慌了，急忙从皇帝的身上起身，呵斥道。
“无妨，他说的是实话，朕自己也能感觉到。”
夏旭摆了摆手，轻声安抚自己的皇后，眼睛里面全是追忆，“朕有过儿子，可那些儿子早夭，甚至能力上都不及年少时的你。”
“楚皇后一直告诉朕，让朕接你入宫，可当时的朕觉得自己年轻，觉得自己还能生。”
可惜事与愿违呀。
夏旭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楚皇后连忙搬来一个木桶，想要出门传唤太医。
“不要去了，朕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夏曙，朕给你下最后一道圣旨。”
夏曙行跪拜礼。
“儿臣接旨！”
“好好对待楚皇后......还有......”
夏旭的眼睛涣散，死死地盯着殿内烛火，“北望江山。”
......
我的父亲，那是一个畜牲！
为了自己的功绩，为了满足自己那特殊的癖好，为了感受所谓的草原女子。
他悍然朝草原发了兵，战略指挥失误，竟然被草原人俘虏了。
这个畜生！
他丢了整个北地，让大胤的北方多了一个庞然大物！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贪玩！
若不是我指挥得当，保住了最后三个州，大胤又该如何？
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我从出生起便被他给予厚望，他给了我最好的教育，可却差点将家底败光。
他给予了我父亲的温暖，也给予了这个国家的伤痛。
当我从敌军手里救下他的时候，看着当时面容憔悴的他，我对他的恨意，竟然全都消散了。
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一个从小溺爱着我的父亲。
一个回来后，不愿接近任何大臣，将权力与底蕴全部交给自己儿子的皇帝！
夏旭原以为自己的父亲回来后就会老老实实地养老，可却事与愿违，那个自尊心满溢而出的老皇帝，自杀了。
他想报仇，然后就启用了告诉他可以让这个国家变得强大的范明公，他让这位给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宰辅，可最终却是被保守派势力硬生生地逼迫下去了！
北望江山，这不单单是一个国家的仇恨，更是他个人的仇恨。
杀父之仇。
他再想看到父亲，也就只能从皇帝的画像中看一看年轻时的先帝。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一个年轻的身穿龙袍的男人正从虚空中缓缓走来。
“父皇......”
这位是夏旭的父亲，是他在幼年时，看到的父亲。
先帝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慈祥，即便大臣们再怎么形容先帝好色，再怎么形容先帝独断任性。
从子女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父皇，你来接朕了吗？
可是朕的话还没说完，朕还担心自己的子民，等等朕好吗？
那年轻的男子点了点头。
夏旭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如同小时候父皇带着他偷偷出宫时那般开心。
他的笑容，带着孩子般的纯真。
他微微抬起手，想起了白天时，在汴京城外看到的百姓。
绝大部分的人都穿着体面，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
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想起了那日夏旻领到皇城外的那家子，父女三个衣着破烂。
想起汴东郡的那些被豪强欺凌着的百姓。
这些人是他最不放心的。
这些百姓是他咽不下气的最主要原因。
“夏曙！”
夏旭的声音微弱，楚皇后在一旁抹着眼泪，低声哽咽。
“儿臣在！”
“朕的口谕：要好好对待朕的子民......”
“好好....好好对待朕......朕的子民......”
夏曙的声音带着哽咽：“儿臣......接旨。”
夏旭终于闭上了眼睛。脸上原本的担忧终于换成了微笑。
“......朕的......子民......”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不是他一直在乎的名声。
不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想要复仇的江山北望。
不是那个对他极好的父亲，
也不是他的这个“义子”。
这个仁慈的君王啊。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依旧挂念着那些百姓。
“陛下！”
伴随着楚皇后凄厉的惨呼。
寝宫的大门打开。
披头散发的夏曙脸上挂满泪痕。
“陛下，驾崩了！”
伴随着太子的报丧。
那些内侍和宫女们齐齐跪下，哽咽声不断。
陈严趴在地上，超一品的威严不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其实早都知道了，他是超一品，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皇帝体内的生命力已经枯竭了呢？
尤其是今日，他早就知道了。
陈严爬到夏曙的脚前，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而疯狂地颤抖：“太子殿下，陛下驾崩了，该叫宰辅们进宫了。”
夏曙看着宫门，表情木然，“派一些人去通知他们，别说缘由，让他们早早入宫，在黎明之前。”
这是大事，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前，不应该弄得人尽皆知。
旻儿那边已经掌控了皇城禁军，还有文珉卫跟近龙卫的辅佐，整个汴京城，都已经彻底在他夏曙的控制之下。
接下来，应该就是宰辅那边帮忙稳定住朝局了。
楚皇后木然的在皇帝的龙床边上跪着。
夏曙则坐在台阶之上，等待着宰辅们的到来。
天空蒙蒙亮，宰辅们的脚步声传来了。
“太子殿下，宰辅们到了。”
夏曙点点头。
“让他们进来。”
沈惟清刚到寝宫之内，忽然觉得自己膝盖一软，他有些站不直了，直接跪倒在地。
“陛下！”
杨振嚎啕大哭，他的君父去了......
“先将陛下包敛起来。”
说话的是沈惟清，他是宰辅之首，对于百官的事，需要他来安抚。
转头看向夏曙，跪地行礼：“请太子殿下随后登基。”
夏曙点点头，表情看着有些木然。
杨振也高声大喊：“给太子殿下更衣！”
内侍宫女们开始摆弄夏曙，给他换上已经提前缝制好了的皇袍。
沈惟清开始下达命令：“我们已经收到消息，太孙殿下已经带着禁军全城戒严，宵小不敢造次。”
这是夏曙提前做好的布局，宰辅点点头，这个未来的皇帝当真是稳重。
“召集在京宗室入宫。”
“召百官入宫。”
“麻烦去请一下庄大家，由他来草拟遗诏吧。”
随着沈惟清一道道的命令下达。
整个皇宫的气氛才逐渐的稳定了下来。
陈严木然地站着，什么话都没说。
夏曙看他状态不对，走到他的身边。
“陈伴伴，替本宫将消息传出去吧。”
陈严点点头，缓步的走出了宫外。
而宫中，渐渐来了很多百官跟宗室。
新皇登基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百官称呼万岁，陈严走出皇城。
大胤的局势特殊，北蛮皇朝先不说，大魏，大言，都会是大胤的威胁，因此，皇帝必须尽快登基来稳住局势。
可是，我那仁慈的陛下呀，您为何就这么走了呢？
他木然地走着。
还不知道宫内发生什么的皇城外围。
政务堂。
最终，他走到了皇城门口，外面，就是汴京城的大道了。
他走到了皇城之外。
那些人好奇的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太监，好奇他在干什么。
轰！
皇城之内，传出了丧钟的声响，
陈严将自己所有的气劲全部集中到自己的声音之上，让他的声音可以传遍全城，传遍整个京兆府。
超一品，实力恐怖如斯。
陈严看着这些人，眼眸之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嘶哑而凄厉：“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京兆府全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田间之人，正在做生意吆喝着的商贩。
在茶楼内吹牛打屁的读书人。
全部一滞。
陈严的视线之内，整个大道上的人仿佛都被夏旻的太始帝瞳控住。
一瞬间，巨大的悲伤，竟然在整个京兆府弥漫。
百姓们嚎哭着。
这位君王永远对他们仁慈，会为他们流泪，在家里受灾时，会为他们减免赋税。
陛下时刻挂念着他们。
商人们嚎哭着。
这位君王并没有什么重农抑商的想法，给予了他们宽松的经商环境，让他们可以积累财富。
陛下，让他们挣钱了。
读书人嚎哭着。
这位伟大而仁慈的君主，开创了文教盛世，让读书人可以不受家庭限制，入朝为官。
陛下，从不杀文官。
这位陛下总是这般仁慈，他看不得百姓受苦，与他们感同身受。
他打造了富足的盛世，为百姓营造了和平的环境。
他开创了文教盛世，打破世家垄断，让人人可以读书，只要读了书，有了文气，就有机会入朝为官。
他总是这样的仁慈，可对自己异常的严苛。
除了最后这几个月让太子监国，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缺席过早朝，每日都是兢兢业业为这个皇朝服务。
而这个国家，也确实因为他而变得富足。
一只流浪猫从一个卖鱼的摊贩的桌子上叼走一条鱼。
看着那个涕泪横流的摊贩，脸上带着好奇。
往日这个人类会对它进行追打，然后它通过自己灵活的身段躲避追杀，叼着鱼潇洒离去。
可是今日他似乎没有心情来追逐自己了。
流浪猫觉得无聊，转身钻入巷子里，享受今天的劳动成果。
......
虹桥的游船之上。
正在与司马懿吃酒的王行，听到了陈严的声音之后，手中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这位皇帝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王行的出名之战，便是在这虹桥之上，闹出了一起暴动。
可皇帝救了他，还呵斥了当时想要将他处理掉的杨振。
巨大的悲伤感包裹住了王行。
“陛下......去了？”
王行询问，他想再确认一遍。
“嗯，新的时代开始了！”
回答他的是司马懿。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