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睐娘在梦中惊醒,屋外还有箫声,有些断断续续。睐娘从侧边的窗子探头出去,看见那日见过的书生,虽身着绸缎,好似风流模样,却掺杂鬼祟和做作之感。他不停往绣楼方向张望,缩头缩脑,这半夜吹啸吹给谁听?姑母和这书生有何关系,说是表亲,听青萍说他常来园子里。一个打扮得骚气十足的书生常现身于一个寡居的妇人后院,总让人起疑。睐娘思绪纷转,想起那个救过她的张公子,不知会不会已经人头挂在城头上了。鞑子对“反清复明”的义士恨不得斩草除根,她咬牙紧紧握紧拳头,浑身颤栗,指甲陷入肉中,竞忘了痛楚。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月光透过映雪的窗户模糊能见她愤恨的双眼,里面明明灭灭的光,两行泪痕清清亮亮。
这样不干不净的书生与义薄云天的张公子相比,实在猪狗不如。她悄悄掩上窗户,心中鄙夷窗外之人,箫声更觉刺耳。
梅花林里潘仁穿着一袭白衣,玉簪束发,一副飘飘谪仙的装扮。一支玉箫在唇边临风而吹奏。若细看,便可看出他嘴唇冻得乌紫,全身微微战栗,拿着玉萧的手冻得僵硬,看起来真如玉石手一般白里透着青。他怕万一睐娘听见箫声寻了出来,相见自然要以最勾人的姿态出现,臃肿保暖的衣物自然不能上身。只是吹了许多曲子,绣阁里毫无动静,他不觉有些丧气。
窗外的箫声停了,睐娘从自己悔恨中醒来,抹了把泪,将窗户再合严实些。白色瘦高身影立于一一株红艳的梅树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将那人裹住。那人似乎对她开窗似有所觉,竟向绣楼方向走来了。睐娘大惊,她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赶紧死死窗户闭得更紧。
潘仁停了吹曲,正跺脚取暖,敲了门,接着拍打身上的雪花,忽见窗子开了。大喜过望,顾不得冷,想过去与小姐楼上楼下说话,没想到抬脚才走两步,窗户的缝隙“啪”就关上了。
潘仁又一阵失望,但依然不死心,带着孤勇和寒气持续敲门。
睐娘忙小声唤青萍,青萍和问香两人正睡得迷迷瞪瞪,问小姐有何咐。睐娘叫她们检查门窗是否紧闭,严令不许她们出门查看。她不能给对方搭话的借口。
待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完,睐娘才放下心。青萍问,是否要叫护院来。
睐娘道,不必。这人敢半夜吹箫,无人阻拦,姑母或是知晓或默许的。她寄居于此,好似也无权干涉姑母要留何人于园中。
潘仁走至窗下,驻足而立,想等睐娘开窗与她搭话,却听得屋内一阵忙乱,上楼下楼一阵脚步声,之后又寂静无声,似乎都睡了,竞连开窗探看究竟的人也无。
藏于深闺又读了书的小娘鱼,豆蔻年华,不是是思春的年龄吗?风流书生正是她们的绝佳慕对象,《西厢记》之类的话本子,大约闺阁里的许多女娘都看过吧。吹箫书生与佳人半夜相会,这是他做熟的勾引人的法子,这法子在这南宫小姐身上竟无一点用处?
他不甘心,再次上前扣门,正要开口道:“半夜吹箫,风雪大迷了路,想进门借口热水。”还未开口,竟然被泼了一头的洗脚水,从头凉到脚。
三人静立于门后,踢门后,潘仁觉得绣阁内似乎是无人居住的空屋,竟无一点声响。
立了一会,门也踹不开,实在冻不住,青萍开口威胁,他只好往南宫大小姐主院而去,再战失利,心里骂骂咧咧,带着不甘心,只好指望下一步了。
表少爷,他可能冻坏了。又被她浇了洗脚水,会不会找她算账。问香竟然才开始后怕。
“小姐为何不让他进来?”问香待脚步声远去,问睐娘,她大脑一片混乱。
这种话竟然问了出来。
“什么话?!小姐还未出阁的,若让人传出半夜与男子相会的传言,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青萍怒斥问香,“我原来觉得你整日傻头傻脑的,没想到竟然是个黑心的。”
睐娘看了一眼问香,这丫头平日做事蠢笨,但今日竟然敢拿洗脚水泼那书生,可见也没白疼她。睐娘疑心她与那书生串通,但见她刚才未有去开门开窗的举动,只待人走了才问,可见是吓傻了。
问香跪到睐娘面前请罪,睐娘柔声笑道:“不怪你,你刚才做得很好,很晚了,都去睡吧。”
问香得了小姐的表扬,暂时忘却恐惧,赶紧钻被子去了。青萍帮睐娘脱去外面衣物,摸着她的手凉,便又弄了个汤婆子塞被子里,将火盆添些碳。
潘仁回到南宫秋的内院,见主院灯已灭,不敢去吵南宫秋,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去了侧边空屋。当晚就起了高热,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人已经烧糊涂了。
南宫秋在屋里半躺在暖和的锦被中,斜靠着大迎枕看画本子,看到亥时早就等得不耐烦,哈欠连连,听那隐隐约约传来的箫声,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听说潘仁病了,怕他过了病气给她,忙让人将他送回他自己家中。自然郎中也帮他请了。潘仁气苦,他家穷,用不起炭,屋子透风,破被子只够不被冻死。他躺在床上,病情反反复复,幸好有老娘照料精细,否则,一条命都要没了。
瘫在床上的潘仁,辗转反侧,眼睛盯着斑驳的屋顶,心中恨死了南宫家的人。他如一条冬眠的毒蛇,在暗处隐忍磨牙,只等有机会出去报复那可恨的南宫小姐。只等春天的来临,百花盛开,他便是出洞,不,出门去在南宫秋的帮助下拿下睐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