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秋将回姑苏娘家省亲的消息传来时,睐娘已在家中静静待了好些时日。
踏入那熟悉的宅门,往昔宽敞且精致的房舍早已不见,新建的屋舍如今竟透着几分粗陋与破败。穿过那斑驳的月洞门,本应是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致,如今却显得杂乱荒芜。曾经精巧的太湖石假山,如今部分已坍塌,石缝间杂草丛生。一旁的池塘,水面漂浮着落叶,没了往日的清澈灵动,曾经穿梭其中的锦鲤也不见踪影。
屋内的吃穿用度,与曾经的奢华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此刻,南宫家冷冷清清,伺候的人也少得可怜,睐娘身边仅留着青萍与问香两个丫头,母亲身旁不过是一个老媳妇在照料,外加一位老伯勉力支撑着老管家的事务。
为解燃眉之急,南宫家忍痛卖出了三幅画,可在这乱世之中,这些画竟只换回区区两百两银子。要知道,当初购入这些画时,每一幅可都价值五千两以上。如今世道艰难,能拿出百两银子的人家,已然算是巨富了。剩下的十几幅画,南宫斐爷俩视作命根子,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坚决不肯再拿去售卖,母亲最钟爱的《辋川园》赠与了南宫秋。
遥想当年,南宫家库房中名画无数,价值千两、万两的珍品不在少数,那时虽也喜爱,却远不及如今这般珍视。如今家道中落,仅剩下这最后精品,自然被睐娘视若珍宝。
南宫斐深知这些画的珍贵,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藏于内室。而睐娘,每日都缠着父亲,拿出画来临摹。她好似有某种预感,这些宝物,他们南宫家恐怕很难长久珍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画技在这夜以继日的临摹中,如春笋拔节般不断精进。
一日,南宫斐悄然站在睐娘身后,看着她专注地挥毫泼墨,眼前这幅临摹的《赤壁赋图》,笔触间竟多了几分鲜活的韵味,笔意灵动,宛如真迹在侧。此时,透过窗户,能看到园中的一棵古松,虽历经风雨,依旧苍劲挺拔,枝干伸展,似在与屋内专注作画的人一同坚守。
南宫斐不禁由衷夸赞道:“睐娘,你这幅临摹得着实精妙,笔端似有灵韵流动,颇具神韵。”
睐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轻声说道:“姑母最爱《辋川图》,这《赤壁赋图》姑母也极为看重。这半年来,睐娘无依无靠,姑母让睐娘无忧衣食,睐娘无以为报,便想着临摹一幅佳作送给姑母,聊表心意。”
她没有提及姑母屡次有意无意纵容潘仁调戏她,她牢记爹爹教过她别人的恩德要牢记,过失则报之一笑。在她饥肠辘辘疲于奔逃之时,姑母给了她容身之所,吃上了饱饭。如今已经远离姑母归家来,便不必计较姑母的过失了。
南宫斐看着睐娘,眼中满是慈爱与怜惜,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乱世之中,变数太多??????”
可睐娘此刻满心都沉浸在临摹画作的乐趣之中,对父亲的话,只当是耳边风,并未放在心上。
提及《辋川园》,上代南宫家主曾对其喜爱至极,甚至依照画中的景致,在自家园林中建造了竹里馆、柳浪、临湖亭等多处景观。只可惜,如今战火纷飞,曾经美轮美奂的南宫世家府邸,早已在战火中化为废墟。那些曾经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如今已全然不见。曾经的柳浪,柳树被砍伐殆尽,只剩些残桩;临湖亭也只剩几根歪斜的柱子,孤独地立在湖边。
想着《辋川图》,父女俩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往昔的欢乐时光。那时,家中欢声笑语不断,日子过得安稳又惬意,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恰在此时,南宫秋抵达了姑苏城。正所谓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父女二人正对着《赤壁赋图》,各自沉浸在心事之中。
睐娘全神贯注,思索着如何将画临摹得更加逼真,力求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南宫斐则陷入了回忆的旋涡,回想起当年姐姐出嫁时,自己因不舍这幅《辋川图》作为陪嫁,姐弟俩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那时的他,年纪尚小,只知道这幅画深受历任南宫家主喜爱,满心想着自己将来成为家主,怎能少了此画相伴?可如今,历经战火的洗礼,无数珍宝或被抢夺,或被焚毁,回首往事,才惊觉一切皆为身外之物,唯有亲情,才是最为珍贵的。心中满是悔恨与无奈。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屋内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赵伯在门外恭敬地喊道:“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南宫斐听闻,心中一惊,既非年节,姐姐南宫秋此番突然回来,所为何事?当年因《辋川图》一事,姐弟俩闹得很不愉快,爹娘去世后,姐姐便再未回过娘家。如今南宫夫人又卧病在床,诸多事情涌上心头,南宫斐来不及多想,脚步不自觉加快脚步朝着门外奔去。
九日前,南宫秋在睡梦中被吵醒,心中烦闷不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暗自叹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我说过了,小月儿没救出来我不走!”
“大小姐放心,昨日月姐儿就已经回了柳府。人好着呢。” 一个婆子笑嘻嘻地道。
说完又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南宫秋。南宫秋抢过信,是女儿亲笔。她一目十行读完了信,长长舒一口气。
心里又开始担心女儿的处境,女儿家名声最重要,被劫匪劫走一天一夜,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人淹死。为了月儿,她只有按照言家的要求去做。
她将信放入怀中,让绿竹为自己梳妆。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见桌上夹着的一封书信,那是睐娘留给她的信,睐娘在信中提醒她小心言家人。那间,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升起,无论如何不能让柳凤英的计划得逞!这个念头犹如暗夜中的一道微光,她有些激动,之前是她猪油蒙了心。
她匆匆收拾完毕,早饭都未用,便在婆子们的催促下,被簇拥着登上了马车。
一路上诸多婆子对她不冷不热,只有那个李婆子对她似乎颇有照顾。她心里盘算着要阻止言家人巧取豪夺南宫家的名画,但谈何容易,这些婆子时刻监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