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推行\"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弟弟至今仍保持大明衣冠。仅凭此条,若举报至官府,南宫斐的性命便难保。
南宫秋望着帐顶缠绕的花枝,泪如雨下。南宫家若要守节不屈,终将如无数世家大族般湮灭于历史长河。她怨大明气数已尽,恨鞑子铁蹄践踏,却终究明白: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芸芸众生,碾碎多少人的傲骨与尊严。 为保家族周全,她只能听从言家安排。
如今鞑子入关,南宫家破,她的命运已如飘萍。 深夜,南宫秋跪在青砖地上,膝盖被冰得发麻。供桌上烛火摇曳,映得列祖列宗牌位泛着幽光。她素白中衣外罩月青棉袍,乌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绾着,泪痕在月光下闪着碎光,一滴清泪正拂过她颤抖的指尖。南宫秋喃喃:\"女儿不孝,为保南宫血脉,唯有以色事人。求列祖列宗保佑,护我南宫平安。\"
门外婆子们窃语:\"昔日金枝玉叶,如今沦为礼品,比她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啧啧。\"
次日正厅,宴席上鱼鲜肉美,有松鼠桂鱼、碧螺虾仁、八宝鸭、鲃肺汤、雪花蟹斗、响油鳝糊、黄焖河鳗等。十二道青花瓷盘在梨木圆桌上摆成莲花状,八宝鸭金黄油亮,鲃肺汤蒸腾着乳白雾气。
南宫秋身着半旧的茜素罗销金裙,腕间翡翠镯水头极好,袖口滑落半截藕臂,肤若凝脂。
南宫秋赞道:\"此等佳肴,兵荒马乱之时,便是在姑苏城亦属难得。\"
身后传来一个婆子不停吞咽口水声。南宫秋嫌弃地屏退婆子,独留李管事服伺。
\"之前,睐娘可曾有相看人家?\"南宫秋故作无意,问,“睐娘与月儿是好姐妹,月儿也很关心表妹。”
南宫夫人愁眉不展:\"原与吴家有约,可惜其父殉节。如今姑苏尽是软骨汉奸,与寒门之子结亲,我又怕睐娘吃苦。 \"
南宫家的故交大致分为四类:一类屈膝清廷,官运亨通;二类不媚清庭亦不反抗,闭门避世;三类遁入深山或远走海外;四类坚持反清复明,宁死不做奴才。
一类人他们家无论如何不愿与他们来往,其他凋零的世家哪里还能寻到良配。
“女儿不愿出嫁,只想侍奉双亲。”睐娘言辞恳切。沾着青苔。她十四五岁年纪,身着嫩绿夹袄,鹅蛋脸白里透红,发髻坠着的珊瑚坠子晃啊晃的,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睐娘你莫要胡思乱想。”南宫夫人急切道。女儿不嫁人,她夫妇二人离开人世,她这宝贝疙瘩可怎么办?
“我在外面看到许多人,好端端的一头头发要前面这么砍掉一半,却在后面拖出一根长辫子。看上去,活像一条驴子尾巴。两只袖管,又长又窄,还要在袖口上这么斜砍一刀,就像两只猪蹄子,看着真是好笑得很!”南宫秋见气氛不对,忙岔开开玩笑道。
睐娘见长辈要讨论她的亲事,她也不便听,双手在右腰处交叠,屈身行礼告退了。南宫夫人点头让她回房。
南宫秋突然想起前几天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他的好友黄云羲,他去了杭州加入了反清复明的义军,听说与鞑子打了几场仗。黄云羲的灰布棉袍上补丁摞着补丁,腰悬的长剑缠着褪色的红绸。他浓眉如刀,左颊有道新结的疤痕,说话时牵动得嘴角微歪。
“啊!”他刚刚见到差点没认出来,他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回礼:“弟等僻处家中,久疏拜望,不意仁兄做出如此壮举,着实可敬可佩!”
“岂敢!”黄云羲立即摇摇手,“弟也是一时气盛,铤而走险!”
“哦,还是先入内奉茶,再细谈。请!”南宫斐忙将人迎入家中。
两人密谈后,南宫斐才知道好友来是为了义军募集军资。要是以前,他自然可以奉出千两白银,可如今,他靠着卖画,勉强将房舍修筑好。临了,他咬牙拿出五十两白银送给好友。送走好友后,他思前想后,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被鞑子知道,恐怕不是烧房子,怕是要一家人人头落地了。
昨晚夜深人静,南宫斐辗转难眠,最后打定主意:\"反清复明之事凶险,我不能牵连妻儿。明日便去剃发,从此安分守己。\"
“昨天我提的睐娘亲事,斐弟考虑得如何了?”南宫秋想起昨晚自己做的决定,心一横,开口问道。
南宫斐剑眉星目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湖色儒衫洗得微微泛白,领口还留着去年作画时溅上的墨痕,回过神来:“睐娘阿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看等等再说吧。”南宫秋嫣然一笑,取出一张红笺:\"阿弟,你看这是谁的笔迹?\"
他认出是睐娘的字迹。\"昨日我要给睐娘说的亲事睐娘早就愿意,他们在我的隔梦园一见钟情。\"
南宫秋假意惋惜,\"女大不中留,这婚事......\"
问香贴着雕花窗棂,粗麻布围裙被她紧张出汗的大手洇湿。她生得五大三粗,此刻却像只受惊的母鹅,肥胖的身子缩成一团。问香听得心惊,忙去告知青萍, 让她赶快来偷听一二,她可不敢说任何事情,若是青萍自己听到了什么,也大概怪不得她了。
睐娘昨夜刺绣做得太晚,回去就睡了,被唤醒时睡意正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问香你们不用管。\"
青萍急道:\"大小姐不知道给小姐说的是什么人家,她会不会没安好心,将小姐推入火坑!”
“你们想多了,姑母怎么会害我。再说还有爹爹呢。”
“小姐,我们一起去偷听一下也好早点知晓亲家是谁。”青萍急道。
“不去,不去,羞死了!”睐娘摇头,“被人瞧见可成什么样子!”
问香心里着急,可她又不敢说出实情,站在那里一个劲将两只大手绞来绞去。青萍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担忧,心头突突地跳。于是两人慌手慌脚地给睐娘梳洗,睐娘拗不过两人,被两个丫鬟拖着匆匆赶往花厅。